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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6级校友陈章:清华是一生的牵念

2016-04-20 | 新闻学院:张铮、王可欣 |

故事起源于2015年国庆假期期间一次普普通通的家庭聚会。居住在北京,已经80岁高龄的1954级清华校友陈凡老先生一家,和在天津居住的姐姐一家,前往广州,探望已经年届89岁的哥哥陈章一家。一大家人在团聚欢乐之时,陈老先生偶然向毕业于清华的弟弟陈凡和侄女婿、1990级清华校友姚祥毅问了个问题:“我算是清华人吗?”从未听老人说起过自己与清华还有渊源的姚祥毅对此认了真,听老人讲述了自己和清华的故事后,他委托还在清华工作的同学去校档案馆查找。可谁知道?陈老先生1946年入学的学籍卡和进入清华后的成绩单就静静地躺在那里,可是所有成绩单都没有成绩……这些穿越岁月来到面前的证据揭开了年近九旬的陈老对清华跨越70年的牵念。在温暖的广州,刚刚从病中康复的陈老先生向映像栏目讲述了他平凡而波澜壮阔的一生。

陈章出生于广东省云浮县的一个普通农民家庭,原名陈璋,汉字简化后改名陈章。他是家中的老大,下有一妹一弟。1946年,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刚刚从西南联大复校的清华大学,并同时考入了广州的中山大学。由于战乱,贫寒,他带着母亲给他的两只手镯,婶娘给的几百块钱,在香港乘坐太古轮船北上,途经上海、青岛、天津,辗转来到北京(时称北平)的清华园。可是,入校不到一个月,他从同乡口中得知,母亲在他刚刚离家就去世了,但家中怕耽误他的学业一直瞒着消息。

母亲突然病故,且没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让陈老异常悲痛,特别想到年幼的弟妹无人照料,更让他无法安心就读。遗憾地办理了休学手续后,他匆匆返家,告慰母亲在天之灵。但弟妹尚小,家境困难的现实阻止了陈老返校,遂暂时就读于他考取的另一所大学——中山大学,毕竟这里离家近啊。在那里,他找到了曾在西南联大执教的语言学家王力教授。思念清华心切,他恳请王力教授帮他写一封信给负责公费事务的褚士荃先生,说明他的情况,申请减免学费。因为只有这样,他才可以重新回到日思夜想的清华园。

时隔70年,陈老先生还记得王力教授在信中深情地请褚士荃先生“黔其境遇”,并得到褚先生的批复:“公费可于到校之日照发。”但当时华北战局日益紧张,陈老父亲的故友承诺资助他的返京机票没能兑现,因此没能踏上返京的路。陈老万万没想到,跟还没来得及深交的清华园这一别,后会竟是无期。当年清华园的一草一木、每一节课、每一位老师,都成了老人心中最珍贵的记忆。这也是为什么档案馆留存的陈老当年的成绩单上,各科成绩都是空白。

“文法理工农,举世咸推清华好;酸甜咸苦辣,各个都道副食高”(作者注:当时清华设有副食部,专营各色饮食)。陈老先生充满骄傲地给我们讲述当年刚刚从西南联大复校时清华繁盛丰富的样子,一如学籍卡上他当年的照片,风华正茂,意气风发。陈老当时就读于工学院的机械工程系。聊起当年的任课老师,他的眼里充满了崇敬:“教我们英文的是当时清华大学梅贻琦校长的女儿梅祖彬女士,教体育的是马约翰先生,教语文的是吕叔湘先生,教投影几何的是褚士荃先生……”他细数当年大师们授课时的风度和神态,仿佛回到了70年前他坐在课堂的情景。短短的一个月内,陈老与各位老师见面次数不多,但他们的仪容神态都埋在了他的心底,不可磨灭。陈老特别提到马约翰先生,他说“马约翰被毛主席称为‘全中国最健康的人’,当时我们年轻人怕生病,每天早上都会到体育场跑一圈……”

其实,陈老的与清华的缘分在高中就埋下了种子。当时他是村里读书最好的孩子,高中先就读于附近最好的肇庆中学,后转到罗定中学,再后来由于日本的侵略又转回云浮中学。在战乱的年代,他和同学们躲到山洞里点着油灯念书。初中的时候他们组织读书会,读高尔基的《母亲》,巴金的《新生》、《灭亡》等经典著作。高中二年级暑假的时候,18岁的陈章就被中国共产党的地下党组织发展成为一名党员。因为需要高度保密,陈老只能与李森,他的监誓人经由地下交通站秘密地进行单线联系。在陈老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清华大学和中山大学时,党内有人提议将陈老留在云浮,但李森坚持说:“国共大局未明,未来五年可能还会是混战的状态,你一定要去清华,这对你的一生、对你未来做党和国家的工作都会很有好处。”

1946年8月,陈老动身北上去清华,李森曾交待他说:“到了北京,如果有人对你说‘森哥(指李森)介绍我来找你的’,你就跟他接头。”但陈老在京时间太短,还没来得及与组织接触就回到了广州。在采访过程中,陈老跟我们讲了一件他一生都没有想明白的事:离京南返时,在京津火车上,有一个人主动找到他,邀请他到天津后留宿家中。“雪中送炭啊!我当时人生地不熟,又没有钱,如果不是他留宿我,我只能露宿街头”,陈老激动地说。解放后,他回到北京工作,曾按照当年留宿的地址寻找,却再也没能找到当时收留他的人。据陈老推测,他虽然没能来得及与北京的地下党组织建立联系,但很有可能地下党曾派人照顾他。当然,这段历史的真相恐怕再也无人能详述其本来面目了。

没能返回清华园的陈老,抱着遗憾继续在中山大学读书,地下工作也没有停止。大三那年,党的地下工作暴露,国民党派人去学校抓捕进步学生,党组织立即通知有关学生马上撤离。“国民党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我们正好从后门跑掉了,”陈老跟我们讲述了当时惊险的情景。离开学校后,他经香港到达惠阳(粤东游击区),成为粤赣湘边独立教导营的一名战士。1949年广州解放,他随军返回广州,被分配到华南分局组织部干部科做具体工作。

1950年6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陈老说:“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日子。”之前他应党组织的号召,带领39名同志从华南分局出发,乘坐七天七夜的火车到达沈阳,支援东北解放后的建设事业。在东北工业部基建处,他把满腔热血投入到祖国建设的第一线。东北工业部撤销后,回到北京,进入重工业部,又于1954年调到冶金部建筑局技术处。同年,被他接到北京的弟弟陈凡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清华大学热能系,而这时他的妹妹正就读于北京师范大学,陈老就靠着自己的工资全力资助他们完成了学业。那时,陈老经常会到清华园看望弟弟,“我很爱我的弟弟,他上清华受我的影响很大,他能就读清华,也是对我最大的安慰”,陈老抚摸着当年与弟弟在写着“清华园”三个字的清华园牌楼(即今之二校门)前的合影欣慰地说。但我们都在想,不知道他当年再度踏入清华园,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此后,一系列的政治运动让陈章老先生备受煎熬。陈老似乎不愿提及这些,他的儿女告诉我们,“反右”运动中他不得不离开妻儿,先后被下放到武汉和内蒙,做修理工、住干校。“文革”过后,他又投身到唐山大地震的灾后重建工作。将近晚年,终因思乡,于1983年调回广州。谈及这些经历,陈老动情地说:“我党是光明的,是伟大的,虽然犯过错,但是母亲犯错嘛,孩子依然深爱她。”

回望清华百年,有很多杰出校友在校史上留下了光辉的名字;但同时,也有很多清华人像老校友陈章一样,将“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的校训深深烙印在心里,实践在自己的奋斗历程中。虽然陈老在校就读的时间很短,但他一生不懈的奋斗、对祖国和人民的奉献,都是在践行着清华精神。清华精神并不是抽象的口号,并不是印在墙上的标语,而是实实在在的、鲜活的,在不同的年代都有着活泼的生命力!每一个由衷热爱祖国和人民、认真对待事业和工作、忠诚守护家人和朋友的清华人,都是清华精神最具体的诠释!

文末,让我们祝愿陈章老先生健康长寿,阖家幸福!祝愿在不同岗位上不懈追求的清华人,都能实现当年在校园中许下的愿望:为党、为国家、为人民做一辈子的工作,做一个健康纯粹的清华人,为清华争光!!!

后记:当初被告知“清华映像”栏目、清华校总友会及清华电视台要到广州采访自己时,陈老谦虚地推辞:“我没做什么,不要麻烦清华。”当陈老在广州的居所起身迎候清华的专访时,被称为清华人、学长,突然间,仿佛对清华一生的牵念终于有了回响,陈老激动得热泪盈眶。他说:“清华园的样子,我死都不会忘记,大礼堂,同方部……,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看到电视上有校庆的新闻,我都会激动地跳起来!清华给了我这么高的礼遇,我非常感激。我一辈子最骄傲的就是成为清华人。你们今天来看我,是我89年来最幸福的一天。”在采访的过程中,陈老几次湿润了眼睛,我们怕他太过激动,也转过脸去偷偷擦拭情不自禁留下的泪水。采访结束的时候,刚刚做过腰部手术的陈老坚持扔掉助步工具,把我们送到楼梯口。由于身体原因,他已经很久没有下过楼了。他说,送到楼梯口,这是他能给清华校友的最高的礼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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