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徐家鑫:无悔人生

2018-08-21 | 徐家鑫(1958届水利) |

2018年是我的“本命年”,又是从清华毕业60周年。时光真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我已84岁了。

在这不算短促的一生中,有过欢乐,也有过忧伤;有过刚强,也有过软弱;有过自信,也有过无奈。但总的说来,守住了人生的底线,走了-趟无悔的人生。

我第一件无悔的事是我一生从事的专业(事业)的选择。

我1953年毕业于江苏南通中学,文理兼优,在专业选择上有很大的空间。因受国内治淮和前苏联大力建设水电站宣传的影响,毅然放弃了那些落脚于城市的专业,以第一志愿选择了按苏联规格设置的大专业——“水能利用”,即流域规划和大型水电站的建设,梦想干一番大事业。进入清华后,有些同学觉得这个专业很“土”而闹情绪时,我始终是矢志不移的。

1958年摄于清华

“仁者爱山, 智者乐水”,我虽不智,但乐于从事水电事业,在山沟里整整呆了23年, 搞过水电站的设计、施工和运行管理,回想起当年工作生活条件之艰辛,今人恐怕难以承受,但我们走过来了,并铸成我们这一代人的基石。

古人云:“上善若水。”水洗净了人世的铅华与污浊,而后又自净。水是地球上一切生命之源。我爱水,爱从事水电的职业。我住在赣江之滨,差不多每天都要在江边走走,看江水的流去,叹“逝者如斯夫”,多了一些对人生的理解:“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王勃《滕王阁》诗中句)

水电专业是我安身立命之本,水是我的朋友,我决定身后将我的骨灰撒在赣江里,那时我将随水而去,云游天下,不亦快哉!

我第二件无悔的事是1957年在清华被打成“右派”。

我出身于劳动者家庭,是第一批新民主主义青年团员,对新中国充满了向往。同时由于我的教育与性格背景,我是一个富有独立思考精神的青年,当时社会上和学校里盛行一种宣传:“做革命的螺丝钉”……这与我“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清华国学大师陈寅恪先生语)的认知产生强烈的碰撞,我当然要质疑:您准备把我这颗螺丝钉是拧在收割机上还是绞肉机上?这下可闯大祸了!我被戴上“右派”的帽子,开除团籍,“留校察看”。毕业参加工作,受“工作考察”处分,拿基本生活费,直至1963年“摘帽”,1978年“改正”。我的人生中应是黄金一段的22年就这样被毁了,但也没有什么可后悔的,我本善良,问心无愧嘛!再说磨难虽然算不上人生的一种财富,至少是一种历练,一种考验,相比白纸一张的人生似乎要强点。据说清华共划了571名右派,学生中共349人,我不入地狱谁入?

我第三件无悔的事是在江西生活了60余年。

众所周知,江西古代有着灿烂的文化,特别是在两宋时期,但近代却落伍了!尽管这样,我还是热爱这片土地,感恩江西的父老乡亲。

1.江西多数基层领导与父老乡亲在政治上始终善待于我。我从清华毕业受“工作考察”的处分,但我还是有选择工作省份的自由的,人贵有自知之明,好的地方没有我的份,我是南方人,东北、西北太冷,于是我选择了“革命老区”——江西。这可是人生的大选择啊!我若去了东北、西北,可能早已命归黄泉了!为了便于我的工作,当地水电工程局的领导竟然不在群众中宣布我的“政治身份”,这对他们而言,是要承担一定的政治风险的。时间长了,工人们还是知道我的底细,反而多了一份关爱。在他们眼里,清华的学生是才子,“才子落难”,日后终有出头之日,倒是有些“革命”的知识分子难为我,说穿了,他们要我为他们“垫背”。


2.在1959—1961年间,我在江西没有受到饥饿的折磨。今天的人们已经不知道“饥饿”为何物,但在1959—1961年期间,它却夺走了数以千万计的人的生命。日后我是从书本上了解到饥饿致死的整个生理过程的,没有切身体验。饥饿相当于人们从自身器官内部“凌迟”致死,这个过程是极度痛苦的。饥饿使“人性”返祖为“动物性”,否则怎会有“人相食”。江西没有发生大面积的饥荒,一来是由于自然条件相对较好,二来是政策上没有那么“左”。而我又处在生产第一线,粮食定量较高,又有工友们的接济,所以没有受到饥饿的折磨,健康地活到了今天。


3.江西为我提供了合适的工作舞台,让我有一个稳定的报效国家的机会。我1958年来到江西,1998年退休,此后又担任几个单位的技术顾问,直至2012年78岁时才“金盆洗手”。在江西水利、电力两个部门工作了54年,期间从事设计工作4年,工程施工12年,水电厂运行管理10年,全省大中型水电站技术管理工作14年,担任水电监理、咨询公司经理与顾问14年,水电行业的各项工作,我基本上做遍了,而且做得比较得心应手。水电是一个“高危行业”,稍有不慎,后果严重。我在各个岗位上都能做到兢兢业业,如履薄冰,不敢怠慢。所以在我的职责内没有发生过任何责任事故。我在洪屏抽水蓄能电站、万安、柘林、东津、洪门、江口等大中型水电站的建设上,都从不同岗位贡献了自己的力量,获得较好地评价。

我1989年取得教授级高级工程师职称,1997年获得国务院颁发的政府特殊津贴,1995年获电力部“防汛抗洪先进工作者”的嘉奖。

我担任了几届中国水力发电工程学会理事并主持了江西省水力发电学会的工作。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对于科技、资讯、交通发达的今天来说,已不是一件很难的事。近10多年来,我游历了除南美以外的30多个在文化上有代表性的国家;也阅读了大量多种版本的近现代史著作和资料,使我获益匪浅。

我们这一代人号称“共和国的长子”,由于主客观的原因,一般都能做到“清清白白做人”,但能否做到“明明白白做人”就不一定了!

我想用几句话来总结我这“无悔人生”:

“上不愧于天,下不怍于民,过自己理性、自在、有尊严的余生!”


相关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