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近年来，关于陈寅恪的轶闻，从多少有些根据“精通十几门语言”，到完全胡扯的“能背诵十万首唐诗”，渐渐已由“传说”演变为了“神话”。陈怀宇教授新著《在西方发现陈寅恪》，以学者的亲身经历和认知，在学术训练和西学背景的向度上，对近二十年来陈寅恪身上的种种神化进行“祛魅”。(7月22日中国新闻网)陈怀宇教授的“祛魅”行动功德无量，意义不仅在于还原历史，呈现真实的陈寅恪，更是促使普罗大众心灵舒展精神拔节的至善之举。首先承认，文化名人有着不同一般的意志品格、见识学问，值得普通人高山仰止。必须看到，尽管从阅历境界与创作成果着眼，文化名人确实比千千万万的普通人高出许多，但是他们终究是“人”，不是“超人”，更不是“神”。凡是人，体力精力、认知能力总会有一个极限，文化名人亦很难突破这些极限。陈寅恪概莫能外。陈寅恪研究历史、古典文学及语言，还勤于写诗，且各方面均取得辉煌成就，任何一方面的研究著述都需要投入大量时间精力。可以说，其中的任何一门学术成就都足以“笑傲江湖”，让芸芸众生叹为观止。不仅如此，他还能“精通十几门语言”、“能背诵十万首唐诗”!这怎不令陈寅恪身上闪耀天才一般的光辉?其实，有人在造神的时候，众人无不扮演推波助澜角色，试问:有谁认真思考过，当很多人自小学读到大学，即使英语达到八级水平，都还不能说是精通，陈寅恪如何能够“精通十几门语言”?莫非他是天生“外语通”抑或无师自通?中文系毕业的大学生，有几个能背完《唐诗三百首》?“能背诵十万首唐诗”可能吗，假设一天背十首，十万首需要一万天，也就是约三十年，并且需要过目不忘。说陈寅恪是天才，笔者并不反对，但是“天才是百分之一的聪明加百分之九十九的勤奋”，一个具有天才资质的人，哪怕终生奋斗不止，其勤奋达到的高度也都是可以预见的，都在人的能力极限范围之内，绝不可能达到“神”的境界。这本是一个基本常识，只是被“造神运动”淹没尘封太久。陈怀宇教授的“祛魅”行动，就是在向我们讲述社会常识，擦拭大众习焉已久并且习焉不察的思想尘埃，让我们在蓦然回首间透过神话的面纱，窥见真相也发现自己。文化造神其实是专制造神的延伸。“君权神授”论造就一个个统治世间的“神”，让大众自觉不自觉地匍匐于“神”的脚下，甘愿受其奴役驱使，当“神”千载难逢般露出一回笑脸，奴隶们还要感恩戴德。套用鲁迅在《春末闲谈》中的比喻，专制技术就是掠夺者刺在中国社会神经上的一根毒针，它使得中国社会麻痹、僵化，失去反抗力，以利于它肆无忌惮地敲骨吸髓。文化造神为专制造神服务，在众“神”面前，民众强烈感到“神”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于是自卑感无法消去，自身活力泯灭，不敢有改变命运的“奢望”。造神现象在神话少数人同时，亦使大众心灵萎缩精神矮化文化退化。陈怀宇教授破除神话，将大师陈寅恪还原为人，同时也在救赎众生，为将众人由被矮化与自我矮化回归到正常状态作出了可贵的努力。（涂启智）

转自《中华读书报》2013年7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