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沈善炯:“很多好的东西不容易移植到中国来”

2009-04-16 |

沈善炯院士访谈

受访人:中国科学院上海生命科学研究院 沈善炯院士

访谈人: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 熊卫民

今年92岁高龄的沈善炯院士是我国著名生物学家,早年受教于西南联合大学和加州理工学院,拥有丰富的工作经历和广阔的科学视野,对中国科技界长期存在的积弊亦有清醒深刻的认识。笔者对沈院士的访谈就是从他早期的经历开始的。

沈善炯简介

沈善炯(1917-),微生物学家和分子遗传学家。1942年毕业于西南联合大学生物学系,1950年在美国加州理工学院生物系获得博士学位后归国,历任浙江大学医学院副教授、中国科学院植物生理研究所副研究员、研究员,1980年当选为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院士)。他在抗生素、细菌的糖代谢、细菌的氮代谢、固氮基因的结构和调节、根瘤菌共生固氮等研究领域取得一系列成果,先后获得国内的多项重要奖项,如中国科学院成果奖(1955)、中国科学院科技成果奖一等奖(1979)、国家自然科学奖二等奖(1987)、加州理工学院杰出校友奖(1996)等。

加州理工的优良传统

熊卫民 您经历过不同的时代,在多个不同的机构学习、工作过,哪个地方令您印象最为深刻?

沈善炯 令我印象最深的还是西南联合大学。它是“民主堡垒”,风气非常好,既严肃又自由,同学之间、师生之间、老师和老师之间,关系非常融洽。大家都有以天下为己任的精神,觉得自己肩负抗战胜利后重新建设中国的使命。虽然条件简陋,但同学们学习非常刻苦。我的挚友申泮文常说,爱国主义出英才,我很赞同。

如果说西南联大教我怎么做人,那么加州理工则教我怎么做科学。在那儿,竞争和合作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大家都在为真理而奋斗。我举个例子,众所周知的德尔布吕克在当时是反对比德尔“一个基因一个酶”学说的,可比德尔接替摩尔根担任加州理工学院生物系主任后,马上把他请了过来。比德尔还接纳了许多别的思想活跃的学者到他的实验室来工作,他们可大致分为三类,分别对比德尔的学说持支持、怀疑、反对态度。三种人在一起合作、辩论、竞争,其结果是丰富、改进了他的学说——后来就不叫“一个基因一个酶”了,而叫“一个基因一个多肽”。这让我体会到,科学研究必须有不同意见来竞争。在什么基础上竞争?在合作的基础上——大家都是为了探讨真理。

谈到这里,我不禁想起了我回国之后(不记得是“文革”前还是“文革”后了)遇到的一件事情。国外一个人到上海来做报告,我们的一位科学家问他:你有一个菌种,能否给我?他说:这个菌种,你们旁边的研究所已经有了嘛。这是最大的讽刺。一个菌种、一个实验的材料,国际通行的惯例是,文章发表后可以找作者去要。可我们国家的同行之间却不能互通有无。

后来发现,“一个基因一个多肽”的学说还有问题。要知道,没有一个学说是绝对正确的,发现理论、学说的不足之处,这是科学的进步。比德尔说过一句话:“建立一个好的学说是不容易的,因为学说必然很讲逻辑,但是自然常不是这样,也即事实并非如此。”说完后他自己忘记了,我老师哈洛威士把它记下来。我觉得这句话讲得好极了。

熊卫民 德尔布吕克当时是专职做研究,还是兼当教师?

沈善炯 他还给我们开课,记得我听过他的生物物理课。这个人思维特别活跃,经常与同事们激烈辩论,尤其是在上午的咖啡时间。除了周末外,每天上午10点都是咖啡时间,许多教授都到雅典娜俱乐部(Athenaeum)去喝咖啡,一边喝一边辩论。我不是有点营养不良嘛,有一天,比德尔太太跟我讲:“你的奖学金太少,我介绍你去俱乐部冲咖啡吧,可以贴补一点生活费,多吃几块猪排。”我就去了。我觉得很奇怪——教授之间争吵得那么厉害。

熊卫民 您参与讨论吗?

沈善炯 我只是听,来喝咖啡的教授来自不同的院系,他们讨论的问题我很难插上嘴。咖啡时间从10点开始,一般持续半小时,但也有些人会一直讨论到吃午饭的时候。很热烈,天天如此。而思想的火花乃至真理,就这么辩了出来。

熊卫民 您在咖啡馆工作了多长时间?

沈善炯 我只干了一个月,后来就不去了,因为我发现那儿有种族歧视。端盘子的还有菲律宾人,菲律宾当时是美国的殖民地,那些人在美国是受歧视的,而他们又歧视我这个从中国去的学生。我平常是很节省的,在西南联大时那么困难也能过下去,所以并不觉得加州理工学院给的奖学金不够用,加之功课很紧,就离开了那儿回去专心学习。

熊卫民 那个时候,加州理工学院生物系的研究设备好不好,研究经费充不充足?

沈善炯 研究设备很好,经费也多。当时美国国防部、农业部等部门给生物系拨了一笔经费,要求他们从事国防、工业、农业方面的应用研究。拿到那些钱后,比德尔从中分一部分出来做基础研究。等基础研究拿出了成绩,再申请后续经费就不成问题了。

熊卫民 当时加州理工学院生物系的学生多不多?

沈善炯 不多,本科生、研究生数量都不多。整个加州理工都没有太多的人,研究生相对宽松一些,本科尤其严格,出名的难考。我在那做研究生时,我老师哈洛威士只带了两个研究生。他们不留自己的学生,我的那个同学后来做了芝加哥大学生物物理系主任。而现在我们国家有的导师,一次带近百个研究生,连人名都叫不出,真是开玩笑!

熊卫民 加州理工学院历史并不悠久,我以前一直奇怪,它为什么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内即跃入世界上最优秀的大学行列,现在听了您的介绍,有些明白了:它聘到了很好的校长(密立根),请到了不少杰出的学科带头人(如摩尔根、鲍林、德尔布吕克、比德尔),研究经费充足,文化氛围很好……我们国家正在实施“985工程”,可如果只投一点钱,而没有其他配套的制度和文化,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建成哪怕一所世界一流的大学呢?

沈善炯 很多好的东西不容易移植到中国来。我接受了加州理工的文化,很想将它移植到自己主持的小空间来,可很多事情一到中国就不好弄。到科学院后,我先做微生物室主任,后来又做上海微生物所的副所长,因正所长缺,也是实际的负责人。他们跟我说,你还年轻,重要的事情去请示殷(宏章)先生和生化所所长王应睐。我想从外面多引进一些人才。先生也是加州理工毕业的,他跟我说,你还是培养自己的学生吧,像北京的微生物所,几个队伍拼起来,搞得不和谐。后来J从美国回来了,我想留他,请示先生,先生不同意。我说他蛮好的,又和我是西南联大时的同学(他比我高一年级),一再坚持。结果留下来之后,真如先生所说,弄得大家不团结、很不愉快。

1996年沈善炯在加州理工学院领取杰出校友奖

我培养学生,总是鼓励他们跟所研究的领域的专家广泛地讨论问题;我告诉他们,聪明的学生应当找更多的老师——开明的老师应当鼓励自己的学生去多请教其他有关的科学家。这个传统也来自加州理工。所以,我的很多学生,也同时是邹承鲁的学生。可是有的人,当他的学生到我这里来讨论问题,他就不高兴。

熊卫民 在喜欢做研究的同时,您是不是也比较喜欢教学?

沈善炯 是的。我平常很喜欢与学生聊天、交流思想。加州理工学院是很重视教学的,只研究工作好,不会教书也不行,我很赞成那样。一直到现在我仍认为,科学和教育不要分家。直到现在,美国都没有作为实体的科学院,只是集中一些仪器设备,在一些主要的专业设立国家实验室,他们主要的基础研究都在高等院校进行。教学相长,学生应当是科研的生力军。

熊卫民 而在1950年代,我们学习苏联,教学与科研分离。在高等院校,教师搞科研一度被认为是不务正业。

沈善炯 有好多基础研究,不要完全集中在科学院。什么道理呢?首先,学生这个群体特别好奇,富有创新、勇敢的精神,是最新思想的源地。其次,学生是最好的裁判。每个人都是需要压力的,如果是在科学院做事,你发表几篇文章就可以了,在学校教书,如果你不努力就会遇到学生对你的非议。

因为喜欢教学,回国之后,我去大学教书。我不主张“近亲繁殖”,选择的不是北大或南开,而是浙江大学。到上海后,我又去复旦大学生物系兼课。别的一些学校和研究机构,如华东理工学院也曾送研究生到我这儿来做论文。

我写过一篇文章——《我教学生学生教我》。年轻学生往往能带来蓬勃的朝气,他们都聪明得很,会通过问题对你挑战,而且会迫使你掌握更多知识。改革开放后,有一段时间我帮交通大学建立生物系,还曾想把我的实验室搬过去,但没能得到同意。

回国,还是留在国外

熊卫民 在美国时,您就知道了李森科在中国的影响?

沈善炯 李森科在苏联得势,并残酷迫害真正的遗传学家,这是政治干预科学的大丑闻,我知道得很早。至于他在中国的影响,我到快离开美国时才知道。我们每星期有个周会,有个学者在我们的周会上报告了李森科在中国的影响,介绍了李景均(此人确实很有成就)从中国大陆出走的事。我还读过一本期刊(《遗传学杂志》(“The Journal 0f Heredity”)第xx4期),上面刊载了李景均给朋友的信,题目即为“遗传学在中国的死亡”。所以,我很清楚,一旦我回国,将不再能从事遗传学研究。

熊卫民 那您为什么还要克服那么大的困难回来?

沈善炯 我的专业是生物化学遗传,我想,没关系,回国之后,至少我还可以做生物化学研究工作。

熊卫民 这只是对回国阻力的一点消解,还算不上回国的动力。是不是当时对家庭因素考虑比较多?

沈善炯 家庭问题能够解决。我的副修导师栽克密艾斯脱特别关心我。他是匈牙利人,曾经被关到前苏联的集中营,后来才逃出来。他反对共产党,听说我打算回国,有一天特意夫人一道来找我,劝我别回,说毕业后我可以到他的实验室工作。他还说,只要我设法让夫人、孩子到香港,他就肯定可以接她们到美国来与我团聚,后面的事情可一切都由他来办。

我想,我之所以要回国,主要还是因为爱国之心。自小我就钦佩岳飞的精忠报国精神,很想以他为榜样,为受尽屈辱的国家做点事情。我出身农家,家境贫寒,能受高等教育,靠的完全是民众的脂膏,他们在殷切地期盼我回去。我的耳中常常想起两句话。一句是我的恩师(张景钺)讲的。临出国前,他对我说:“我等待你,望你学成归来”。一句是家乡的农民讲的。抗战胜利后,我回到农村去,他们对我说:“泉官啊,一看到飞机经过,我们就想,你一定会坐着飞机回来。”饮水思源,我必须对培养我的人有所回报。

熊卫民 如果您留在美国,机会还是挺好的。

沈善炯 我知道,如果回国,受条件所限,在科学上我可能较难做出大的贡献,而如果留下来,我应当可以在科学上做出较多的成果——我的老师和同学都有得诺贝尔奖的,我向来好强,在那念书时可并不比其他同学逊色。但是,论起对中国的贡献,那跟回到自己的国土去建立实验室、培养学生,使科学在自己的国土开花、结果,还是不能相比的。主要出于这层考虑,我们12个在加州理工学院留学的同学(不同年级、不同系,都先后拿到了博士学位),除1个之外,绝大部分人都先后回去了。那个没有回来的,后来留在学校,工作做得很好。

熊卫民 当时您对美国的感觉如何?

沈善炯 我对美国社会的印象不太好。虽然老师、同学对我很好,但种族歧视现象在美国还是很明显的。前面我已经说过,在咖啡馆端盘子时,我遭到过歧视。后来因为学习过于刻苦,身体瘦弱的我一度患了肺结核。为免传染给他人,我决定到学校外面去单独租房子住。街上有不少“房子出租”的广告,但一去,房东知道你是中国人,对不起,他不出租。这也是明显的种族歧视,令我感觉很不舒服。我把此事报告给了学校,学校马上来查。一查,那些房东们就怕了。所以后来我顺利租到了房,而且房东还特别优待我——她害怕招待不周会摊上种族歧视的官司。要知道,美国的宪法是管用的,而种族歧视是违背美国宪法的。美国确实有不少毛病,不过它的好处是,能对被指出来的毛病设法加以改正。

熊卫民 您在加州理工的同学鲍文奎回国之后,研究工作受到米丘林-李森科派的很大干扰(1953年禁止鲍文奎用秋水仙素进行人工多倍体诱变研究,1954年将他播下的多倍体实验材料全部铲除),您有没有遇到过类似的问题?

沈善炯 我直到1974年才回到遗传学领域来。此前我主要做抗生素、微生物学、生物化学方面的研究,因此,没有受到米(丘林)派的干扰。为避免干扰,在青岛遗传学会议上,我并没有就捍卫遗传学而发言,这使得摩尔根派的一些遗传学家对我有看法。但在广州会议之后,谈家桢曾经这样评价我:“老沈,挂了一个微生物的牌子,暗中在研究遗传学。”在那次会议,以及随后制订十年规划的会议中,我曾经明确反对把米派的所谓遗传学列入规划。中国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李森科的人是胡先骕先生,因此他一直未能当选为学部委员。在广州会议后,反对李森科东西的人就比较多了。

熊卫民 1950年代有人逼着您对李森科那套东西表态吗?

沈善炯 没有。当时一般人不知道我是学遗传的。到1974年时,工宣队突然叫我搞遗传学。我想来想去,最后选择了做生物固氮基因研究。这样能服从当时政府的号召:理论要联系实际。

创新的土壤更重要

熊卫民 1950年代,像您这样从海外留学归来的有两千多人。大家热情澎湃,特别想献出自己的才能,建设自己的国家,可为什么有相当多数未能取得突出成果,以至于到年老时遗憾自己壮志未酬呢?

沈善炯 建国之后,我们有很多时间被浪费掉了。我一直在讲,创新就是争时间。你不去做也行,人家会去做。如果你浪费时间,创新就不用谈了。20世纪五六十年代,我有几个好学生,已经开始了一些很好的实验,可是因为“大跃进”、“四清”、“文革”等政治运动,那些工作停止了。很可惜,好多工作都不能做了。等我们后来能够做工作的时候,可又年事已高,没多少时间了。哎呀,现在想起来我都非常难过。

熊卫民 时间当然是一个原因。除这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呢?改革开放都已经进行很多年了,在我们国内依然没有做出特别优秀的成果。我在著名科学史家董光璧研究员2002年出版的一本书中读到过他的一个结论:“中国目前还少有开拓新领域和划时代性的研究工作。人口约占世界五分之一的中国对世界科学的贡献率还只是万分之几”。

沈善炯 我们在科学上做的贡献不够多,科学家自己的原因当然要考虑,但也有科学管理上的原因。说个笑话。国外的公务员叫officer,意思是在办公室做事的人。我们中国的公务员,过去叫“官”,来自“管”;现在不叫官了,个人做错一件事关系不大,但如果领导错了,那就非常糟糕。而我们的领导是怎么领导的呢?

熊卫民 科学方面,在整个毛泽东时代,我们倡导的都是计划研究,而反对自由研究。

沈善炯 计划有其道理。一些急需的项目,国家确实要开展,比如我,因为李森科主义肆虐的关系,在1950年代改行搞抗生素,我觉得这方面的工作确实有必要。事情的另一方面是,不能排斥自由研究,不能动不动就去批判别人,中断他们选择的研究。科学上自由思想、独立思考的精神建立不起来,这是致命的。不时听到人说,现在某项得到诺贝尔奖的工作他们过去也曾做过,但因为种种原因没有继续,结果与诺贝尔奖擦肩而过。在我看来,重要的不是与诺贝尔奖有多近,而是为什么会擦肩而过?很多时候是因为自己不够坚持,赶时髦去了,这样的人,即使没有中断该工作,也是得不到诺贝尔奖的。真正得奖的人,对所研究的工作必然有浓厚的兴趣,以至于忘记自己,尤其是一些小的利益。

1980年代以来,我们国家发展科学有一个方针,叫作“有所为,有所不为”。作为一个战略方针,根据我们的国情,应用研究方面多一点,基础研究方面少一点,这样做是可以的。但对于具体的基础研究,你怎么去确定“有所为”或“有所不为”的对象?数学家杨乐有句话讲得很好,基础研究最重要的是科学家的好奇心和浓郁的兴趣。基础科学研究于何时在什么方面取得大的突破,这是很难被计划的。科学史上的大量案例表明,得到出乎意料的结果,意义可能很大;得到意料之中的结果,意义有限。科学家向什么方向去创新,得主要由他们自己来定。

政治运动不但把工作中断了,还产生许多不好的效果。比如说,现在的浮躁风与以前的政治运动就有关系。很多工作不是一下子就可以取得成就的。还有,对老科学家长期积累的工作,现在往往不问青红皂白,一概斥之为知识老化。对于这种话,我是很不以为然的。像朱洗、童第周等人的一些工作,是很好的,是值得延续下去的,可它们却被一些后辈轻率地扔掉,真是很可惜。不要受框框的限制,要有创新,这是对的。但同时也要记住中国的一句古话——推陈出新。没有基础,是难以创新的。

熊卫民 现在国内做生物固氮的人也不多了,是吗?

沈善炯 是的,现在它不是热门了,用句不好听的话,这方面的工作已经不时髦了。可我还是坚持做。在加州理工学院,赶时髦是被人瞧不起的。我有个老师叫路易斯,人家弄生物化学、分子生物学,他还搞他的经典遗传学,后来得了诺贝尔奖。

2004年要召开国际生物固氮会议,有人请我写几个字。我说我写几个字可以,但我这个人是不讨人欢喜的——报纸上对我有报道,题目是“一个带刺的倔老头”。我这个人,不管是对是错,都只讲我的真心话。我题的词为:“生物科学的进展依赖于不同学科的相互综合,科学家之间的协作,这是时代精神。科学上的创新源于长期工作的积累。”后面这句话,我是有所针对的。古人云,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这是科学的精神。加州理工学院密立根校长认为,科学是一个整体,这是其治院精神,所以加州理工学院与其他高校不一样,不设department(系),只设division(组)。诺贝尔奖得主鲍林是化学家,他重视化学和生物学相结合,获得诺贝尔奖。比德尔是遗传学家,他把遗传学和化学结合起来,搞生物化学遗传,也获得诺贝尔奖。他们都在独立思考的同时与不同学科的学者合作,所以能做出独创性的成果。只是简单跟风,是根本不可能一下子做出创新的成果来的。

比如说(现在)倡导学科交叉、交叉学科,这很好,可问题是怎么去做,由谁来做。通过行政手段把一些研究所并到一起,这就叫学科交叉了?我在加州理工学习时,多个学科的杰出科学家都研究同一个对象,结果产生了分子生物学,生物科学一下子出了7个诺贝尔奖金得主。为什么他们能够交叉成功?顶重要的是因为大家志同道合。只要志同道合,根本就不是空间距离所能阻隔的。

沈善炯夫人摄于上海建国西路寓所

还有房子的问题。有时候,物质条件并不那么重要。1976年,我到英国去参观了沃森他们当年工作的地方,只不过是一些油毡房子。在那样差的地方,为什么他们仍能做出那么优秀的成果?加州理工学院保留了很多旧房子,这是有道理的。那里有一句话:保持优良的传统,迎接新的挑战。那些旧房子能够告诉后人,曾经有很好的科学家在这里创新,这是很有教育、激励意义的。而我们呢?我觉得很奇怪,不但不保留那些具有历史价值的旧房子,还要拆掉蛮好的房子去盖新的。

熊卫民 爱因斯坦做狭义相对论时,也没什么钱,经济环境很糟糕。跟他们那个时候相比,我们现在的条件好多了,为什么老出不了特别好的成果?

沈善炯 1989年时,有人向到北京大学访问的李远哲问了一个类似的问题:“为什么我们中国没有诺贝尔奖得主?”他讲了一句话:“首先得有产生诺贝尔奖的土壤。”我们向西方引进了科学的种子,却没有把适应科学创新的土壤引进过来。五四运动在提“赛先生”的同时还提“德先生”,两者密不可分。光造点房子,买点设备,给“长江学者”们投点钱,不可能产出国际一流水平的科学成果。

转自 南方周末 2009年4月15

相关新闻

  • 292021.03

    缅怀!百岁院士沈善炯逝世,曾攻克金霉素打破美国垄断

    3月27日,中国科学院分子植物科学卓越创新中心发布讣告,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科学院分子植物科学卓越创新中心研究员沈善炯,因病医治无效,于2021年3月26日在上海逝世,享年103岁。2020年2月13日,《中国科学报》以《沈善炯:炯途多舛 科学向善》为题,回顾了沈善炯院士战乱中求学,不畏艰险、从加州理工学院学成归国,攻克金霉素打破美国垄断的经历,以及后期在生物固氮研究方面作出的重要贡献。以下为全文。沈善炯:炯途多舛...

  • 292007.04

    志愿者工作不容易

    我来的时候已经10点半了,在二校门转了一圈,碰到的校友大都做过了,心里多少有些失落,正在这时过来一个校友,我赶紧上去“推销”,他因为有事所以拒绝了,看着我失落的样子,他就问我是哪个系的,当我告诉他我是汽...

  • 022021.04

    微生物学家、上海最年长院士沈善炯:他让中国成为第四个金霉素量产国

    在那段国难深重的日子里,他辗转求学,为自己打开了科学之门;当国家百废待兴时,他历尽艰辛回国。尽管那时,祖国链霉素、金霉素的研究基础极为薄弱,他却觉得自己责无旁贷。正是对新科学现象、科学原理的追求,让他在理论上突破,极大提升了我国金霉素产量,为中国成为世界上第四个能生产金霉素的国家作出了重要贡献。3月26日22时10分,上海最年长的院士——著名微生物学家、中国科学院分子植物科学卓越创新中心研究员沈善炯与...

  • 062021.04

    唯愿科学在祖国开花、结果——清明追思科技先贤沈善炯院士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当被问及为何冲破重重阻挠也要回到祖国时,白发苍苍的沈善炯院士吟唱起了这首家喻户晓的抗日歌曲。日前,中国科学技术协会老科学家学术成长资料采集工程相关人员向记者展示了沈善炯生前留下的这段珍贵影像。3月26日,中国共产党党员、九三学社社员、著名微生物生化学家、分子遗传学家、中国科学院分子植物科学卓越创新中心研究员沈善炯院士在上海逝世,...

  • 132015.11

    忆与沈善炯院士交往的几件事

    在谈话时,沈先生有时会像孩子一般爽朗地仰头大笑,但是通过多次接触,我感觉到沈先生是寂寞的,有时甚至是忧郁,是担忧

  • 112010.01
  • 252016.07

    哈佛美女学霸演讲走红:出了国才知中国有多好

    近日,来自哈佛大学的美女学霸、中国女研究生许吉如视频演讲走红网络。在北京卫视7月8日播出的《我是演说家》舞台上,许吉如以《国强少年强》为题,从留学期间....

  • 102021.05

    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容易:最重的褒奖,是每一次的成功

    容易,2001—2006年就读清华大学工程力学系动力工程及工程热物理专业,获博士学位取名为容易,却选择了一份极不容易的事业——航天事业。在载人航天工程交会对接和空间实验室任务中,容易参与执行全部6次任务:两次任火箭逃逸安控负责人、一次参加逃逸安控技术把关、三次任发射现场火箭指挥……从业10多个年头,她与火箭的故事有很多。容易现任中国航天科技集团公司运载火箭技术研究院(简称火箭院)长征二号F运载火箭总设计师...

  • 182018.04

    参与中国电力多个“第一” 李立浧:仍有很多梦想要去实现

    他,主导“特高压±800千伏直流输电工程”项目,获得了2017年国家科技进步奖特等奖,实现了由广东省牵头完成项目获国家科技进步奖特等奖“零的突破”。他....

  • 012008.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