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两年间,参与陆军光荣传统教育专题片《永恒的誓言》拍摄制作工作,我和战友有幸走进数十家军休所,采访了50余位老首长和老阿姨。
一次次的倾听与对话,我的心始终被感动和震撼填满,很多很多次,口罩里“盛”满泪水,不得不中途更换一个。我感动于这些老首长们对党、国家和军队的爱是那么真诚、炽烈、彻底,耄耋之年初心不改;我震撼于这些老首长们始终将党性高擎过头顶,数十年如一日严格自我要求,革命本色历久弥新。他们的身上,蕴藏着我们从哪里来的红色基因,也标识着我们到哪里去的精神路标。
陆载德将军
人的一生,会面临无数个选择。对于陆载德老首长来说,他的人生选择题,永远只有一个答案。
采访那天,北京刚下了场雨,空气中夹杂着一丝寒意。陆老在妻子的搀扶下,坚持站在门口迎接我们。
“我有什么可采访的,只是做了一点小事。”他热情地与我们一一握手,诚恳说道。
陆载德清华大学入学照
陆老口中的“小事”,一点也不小。8岁那年,他因病左腿高位截肢,后来凭着惊人毅力发奋读书,高分考入清华大学物理系;21岁参军入伍,他毅然前往科尔沁草原,参与建设我军第一个兵器试验靶场;25岁,他服从上级命令就地转业,成为靶场不穿军装的技术员;20多年后,他再次穿上军装,继续奋战在兵器试验攻坚克难一线。他曾首创我军第一个火炮动态测试项目,主持制定我军第一个高炮弹道计算程序,被授予“国防科技工作模范”“全国自强模范”等荣誉。
陆载德年轻时着军装照
“老首长,您的身体状况,正常学习生活已是不易,为什么选择参军入伍,后来又去了科尔沁草原那样艰苦的地方?”我们充满疑问。
“1949年5月,上海解放。那时我高三快毕业了,对未来还是一片迷茫。我是一个残疾人,将来能做什么呢?班主任鼓励我,他说现在是共产党领导下的新社会,需要很多人才去建设新中国。你成绩好,大胆报。”
陆老打开一张泛黄的清华大学学生证,轻轻抚摸着说:“大学毕业,我在分配志愿书上写下‘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那是我们那一代人共同的心声。”
“我被分配到军委军械部,就在北京阜外大街34号院。抗美援朝战争结束没多久,上级决定在科尔沁草原建设我军第一个兵器试验靶场,要选人过去,问我行不行,我说行!党、国家和军队不把我当成残疾人,而是当作一个有用的人,这是对我最大的肯定和鼓励。”
“您去了大草原,一定遇到很多困难吧?”
“我的左腿残肢只有3寸长,定制了一个假肢用几根细皮带扣在腰上,原本经过锻炼,能够走得比较自如。可到了大草原,地面被草盖住了,看不到那些坑坑洼洼和小石子,所以经常摔跟头。人摔了没事,怀里的仪器可摔不得。我就在假腿膝关节处搞了个小装置,把它锁住不弯曲,就能保持平衡了。可这样一来,上厕所又麻烦了……”
陆载德与同事们
“可是,您到靶场没几年,就被安排转业。明明有机会可以离开草原,回到上海、北京,为什么选择就地转业,在靶场当一名普通的技术员?”
“那时,单位领导找我谈话。他们说,于私,都希望我回到上海的亲人身边,生活上能有个照应。可是,于公,靶场需要人才,组织希望我继续在那里工作。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坚决服从组织安排。第二天,我坐车到镇上的照相馆拍了一张军装照留作纪念,也算是告别。”
“您做出这样的选择,家里人能理解吗?”
“一开始都不理解,几个兄弟姐妹轮流劝我回去。他们在信中说,一片绿叶总有枯萎的时候,你总不能拖着一条腿在草原上生活一辈子吧?我在回信中写道,我人生的选择题,永远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一切服从党和国家的需要。即使有一天我成为一片落叶,也要化作泥土滋养这片土地……”
陆载德在工作中
这个答案,交出了一名共产党员无悔的答卷。在我们的采访中,这样的故事太多太多,说不尽也写不完。有的老首长年近百岁,仍能一字不差地背诵当年的入党誓词;有的老首长常年卧床,1个月只下一次楼,就是去过组织生活;有的老首长不记得自己的年龄,不记得家住哪儿,却没有忘记交党费的日子;有的老首长一天读书学习四五个小时,用曾经被日军子弹打穿的右手一遍遍抄写党章……
誓言永恒,忠诚无悔。那些经历过战火硝烟的老首长们在慢慢衰老,背影渐行渐远,但他们的英雄故事不会被遗忘,他们的无悔选择指引着我们前行的方向,他们的心愿激励着后来人接续奋进。行文至此,更觉得自己作为一名老干部工作者,肩上的责任,重如千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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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载德,1932年6月生,上海人。1950年考入清华大学物理系,1952年全国高校院系调整,转入北京大学,1953年提前毕业,参军入伍。1960年入党。高级工程师,专业技术少将。1978年被总后勤部授予“模范科研工作者”称号,1990年被国家人事部、总政治部批准为“有突出贡献奖的中青年专家”。1992年被中央军委授予“国防科技工作模范”荣誉称号。
本文摘自《一名军队老干部工作者的采访手记:聆听那些永恒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