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慕莲:新斋旧事

2008-04-24 |

慕莲,结31

转眼毕业已经20年了,当年的校园生活却仿佛是昨天的事,那么鲜活,生动。大学时期是一个人最重要的人生阶段,这期间的记忆足以铭记终生。19839月入学时被分配入住新斋961室,全班一共六个女生,刚见面就亲密无间――其实是想拉开距离也做不到,因为宿舍实在是太小了,摆了3张双层床,外加三张方桌和一个笨重的壁柜,屋里可以转身的地方不到两平米。如果六个人同时回宿舍,至少有三个人要马上疏散到床上去,否则就要互相踩脚趾头。从报到那一天起,我们六个女生共处一间斗室,同出同进,每天午饭时间谈天说地,不断迸发思想火花;熄灯之后一边猛练仰卧起坐,一边担心嘎吱乱响的钢管床会不会散架;早起第一件事往往是有人举报我昨晚又说梦话了,接着大家就饶有兴致地听我绘声绘色地讲述那如同连续剧一般的梦境……那真是一段最美好的时光。

当年的校园分为东西两部分,历史悠久的教学楼和宿舍都集中在西区,也是清华的老校区。这里建筑最大的特点就是红砖坡顶,古朴雅致。老校区里有几个年代久远的宿舍楼好像都以某某斋命名,例如:新斋、明斋、强斋、诚斋、静斋等等,极富书卷气,其中唯一的女生宿舍就是我们居住的新斋。新斋是一座平面形状呈“王”字形状的三层红砖楼房,外墙上爬满了爬墙虎,颇有些古色古香。新斋里基本上都是小开间的宿舍,没有什么公共活动场所,最大的房间就是每个楼层的两个水房,这里自然就成为同学们每天早晚的聚会场所。水房里面有两排长长的水泥水槽,早上洗漱高峰的时候每个水龙头后面都有三四个人排队等候,平时也很少有闲着的时候,水槽里总是排着形形色色的脸盆,泡着五颜六色的衣服。在没有课的时间,水房里的笑语夹杂着水流声,带着特有的混响效果能扩散到很远的角落,宿舍与宿舍之间的沟通交流都在洗洗涮涮的同时进行。

西区的几个学生食堂紧邻新斋,每天到吃饭的时候人潮涌动蔚为壮观。但是食堂里凳子紧缺,一排排破旧的桌子基本上成了摆设,而且食堂里冬天四处漏风,夏天暑气蒸腾,除了有几对趁着吃饭约会的情侣,其他同学都是把饭菜打回宿舍去吃。女生胃口小,饭菜往往吃不完;即使有个别胃口大的,也不好意思吃得盆干碗净,多少也要剩下一两口,以示自己有淑女风范。如此一来,厕所外间的垃圾筐里总是堆满了剩菜剩饭,为楼里的资深房客――老鼠们提供了丰盛的大餐。有一位夜间去方便的女生,在走廊上与一只大老鼠狭路相逢,人鼠对峙达几分钟之久,最后还是这位女生败下阵来,主动贴在墙边,任由耗子从容离去。第二天这一消息迅速从水房扩散开来,成为新斋的笑谈。第一次见到耗子,胆大的女生心跳也会加速,后来随着楼里女生人数的增加,耗子的队伍也在不断壮大,人鼠相逢的场面不断上演,大家也就见怪不怪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去水房或卫生间,都先跺几下脚或咳嗽几声,打完暗号以后再给老鼠们留一点回避的时间,尽量避免与这些面目可憎的家伙撞个正着。

记得那时宿舍门都是那种半玻门,下面是木头,上面是三格玻璃。为了遮挡视线,有的宿舍挂布帘,有的宿舍贴挂历,还有的宿舍干脆糊上旧报纸,五花八门很是杂乱。后来学生宿舍管理处搞了一个窗花竞赛来美化宿舍,动员大家自己动手,题材不限。我们宿舍女生对学校组织的活动一向积极参与,这次当然也不例外。可是六个人谁也没有艺术细胞,商量商量去无从下手。后来还是我自告奋勇,用水彩笔在一张白图纸上画了一座山,一片海,一叶帆船,两只海鸟,笔法当然只能勉强归到写意一类。到了评比那一天,楼长带着评委一干人等逐间验看,走到我们961室的时候,受到宿舍全体女生的夹道迎候,由我们宿舍的李晶同学向全体评委阐述了窗花的主题思想:山,代表“书山有路勤为径”,海,代表“学海无涯苦作舟”;同时还蕴涵着“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意思,充分表达了我们961女生的远大抱负和坚定意志。李晶同学是学校文艺社团朗诵队成员,普通话说得字正腔圆而且极富感染力,她这一番解说让评委们频频点头表示赞许,结果我们宿舍凭这幅幼儿园水平的写意画一举夺得了窗花大赛的一等奖!评比结果公布之后,我们宿舍门前顿时门庭若市,前来参观的男生女生川流不息,尤其是建筑系的同学们,自以为浑身充满了艺术细胞,本来就不服气一等奖被土木系的同学生拿走,再看到我们这幅获奖作品的水平,更是恨不得去哪里投诉一番。不管别人怎么议论,我们一概不理会,躲在屋里偷着乐了好几天,深感有时说得好比做得好更重要。

清华是一所理工科大学,女生比例极小,基本上在六分之一以下,有的班甚至一个女生都没有,据说比我们高几届的结1某班就是和尚班。人数稀少自然就成了重点保护对象,男生进出新斋都要经过楼长大妈的严格审视和例行盘问,很多脸皮薄怕麻烦的男生就经常在楼外等候。按照门前岗哨的数量判断,新斋的级别远远高于联合国的主席官邸。熄灯前新斋门口总是排满了难舍难分的情侣,等到10点半熄灯的同时宿舍楼开始关门落锁,这时众多女生才纷纷冲向新斋的大门。每天总会有几个晚归的女生在外面轻叩值班室的窗户,低声下气求值班的大妈开门。这一幕在新斋每天反复上演,成为了固定的晚间节目。

我们宿舍的李晶父母都是本校的教授,她又是家里的独生女,所以常常回自己家住,空出来的那张床就被当作宿舍的客床。那时班上同学经常有朋自远方来,班里男生的女同学、女朋友、女性朋友或女性亲戚需要过夜的,都被送到新斋961来,一律得到我们的热情接待。只是有些男生很不够意思,除了送亲戚过来的时候会对我们做详细交待之外,对其他女性跟他们的关系往往是遮遮掩掩,语焉不详。虽然心怀不满,但我们还是表现得很厚道,在这些身份可疑的女客人面前把该男生夸的像一朵花似的。例外的是我们班的朝鲜族同学老金,提前很多天就跟我们打招呼说女朋友要来造访,请我们一定要热情接待,还特意到宿舍来教了我们几句朝鲜话,让我们务必要用他教的话跟他女朋友打招呼。看在老金如此坦诚的份上,也感动于他对女朋友的一片痴情,我们宿舍一连几天勤学苦练,还彼此督促检查,终于能以标准姿态行鞠躬礼,并且清脆地说出:“阿林哈希米嘎!”—据老金说这就是“你好”的意思。可是如此隆重的排练最终并没有派上用场,老金的女朋友根本没露面。至今我还有点搞不清楚,不知那位女朋友究竟老金的幻觉,还是我们的幻觉。

二十年过去了,在这二十年里我仍然每晚做梦,只是早晨醒来再也没有人分享我的梦境。我经常做关于清华的梦,一个是常常梦到在新斋的收发室找到很多同学的来信,可是总是被很多事情岔开,来不及拆看,以至醒来的时候无限惆怅;还有一个常常做的梦就是重新回到清华念书,还住在新斋961,然而无比幸福和无限欢喜之余总是有几分焦虑,觉得那么小的宿舍六个人可怎么住呢?……

慕莲 20081月写于北京

(转自一九八三年级主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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