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我在清华图书馆“漫游”和“开矿”的点滴回忆

2008-06-24 |

赵锦铎*1999研,历史)

我是在1996年蒙学校不弃,从山东考入人文学院历史系读研究生的,从此也就与清华图书馆结下了因缘。读书的“漫游”阶段持续了约一年半,刚入学校,一切都很新鲜,对将来作论文的艰巨性和复杂性,既缺乏感性认识,也没有理性认识。系里老师也鼓励学生们到图书馆“开卷有益”,“博览群书”,这样在图书馆“漫游”就成了课余的主要内容。当时对先贤所讲的人生有限,书海无涯,因此必须慎择所读之书的经验体会不深,如此这般“漫游”的好处是开阔了眼界和胸襟,缺点是所得的信息庞杂和凌乱,又缺乏梳理和归纳的能力,实际是在得到大量信息的同时,也耗掉了大量时间,是一种广种薄收的读书办法。

赵锦铎学长

严格意义上的“开矿”是到了1998年暑假后,开矿时间持续了半年,因为自己的“流质易变”和“不求甚解”,毕业论文题目很晚才确定下来,即以李大钊在191611月发表的论文《省制与宪法》作为研究对象。《省制与宪法》是李大钊先生探讨民国政制的一个关键问题——中国应取单一制的统一还是联邦制的统一——的重要作品,与其同时代的政界、学界人士对此问题有十分集中热烈的讨论,本着“知人论世”的治史原则,要进入李大钊论文的语境,掌握其主张的实质,必须返回当时社会各界对此问题讨论的“现场”,要返回“现场”,必须大量阅读与李大钊论文同时期的报刊杂志,要完成毕业论文,到图书馆“开矿”自不能免。

当时面临的困难主要来自两方面,困难之一是要读懂文章。胡适先生曾对辛亥革命后的政论文章做过一个很有趣的评述,他认为这个时期的政论家以章士钊为代表,包括黄远庸、张东荪、李大钊、李剑农、高一涵等都在用“逻辑文学——欧化的古文”写文章,他们“不知不觉的造成一种修饰的,谨严的,逻辑的,有时不免掉书袋的政论文学。”“做的人非常买气力,读的人也须十分用气力,方才读得懂”(见胡适著《五十年来中国之文学》,海南出版社19948月版,第69页)。胡适先生这段话,可谓“与我心有戚戚焉”。我读这些文章的感受是:老先生们确实有把西方民主、制衡的政治体制移植到中国来的愿望,为了达到以理服人的目的,这些文章大多旁征博引,而他们所引的内容恰恰是当时流行的、我们今天已不熟悉的西方政治法律学说。并且,这类文章普遍篇幅很长,文章中所讲的道理让人感到绕来绕去,很不易理解,确实要“十分用气力,方才读得懂”。困难之二是“开矿”手段比较原始。当时馆方已有规定,为避免复印所产生的光热对旧书的损害,民国年间的书刊,禁止复印。这样,要取得所需资料,就只有抄录这一条途径了。

在时间紧,任务重,压力大的情况下,没有别的选择,只有硬着头皮干下去了。现在还有印象的是1999年初学校已放寒假,校园中已经冷清了许多,在老馆二楼南头的闭架书阅览室,管理员老师和我等三数人相伴,我与“黄色”报刊(纸张大多已泛黄)相伴的情景,这或许就是古人所描绘的“青灯黄卷”、“形影相吊”吧。现在反思,这个阶段就是最有意义的积蓄能量准备跨越的阶段。

既然存在上述两个方面的困难,这就逼迫自己在翻检这些旧书刊的时候,要看得认真仔细一些,抄得准确一些,把文章的出处(刊名、卷号、日期、页码)标清楚。如是经过半年的积累,用活页纸抄录的资料蔚然可观,现在通过这个“手抄本”的记录,可以查到在闭架阅览室借阅抄录了《东方杂志》、《庸言》、《正谊》、《甲寅》、《雅言》、《丙辰》、《中华杂志》、《大中华》、《新中华》、《宪法公言》、《宪法会议公报》等报刊的内容。在论文答辩时,张步洲先生、蔡乐苏老师和王宪明老师都从爱护、鼓励学生的角度对我的“开矿”成果给予了肯定,尤以蔡老师的评语令人感动:“论文……征引资料文献全面扎实,体现出规范的学风和求真务实的精神”。能够按期顺利完成毕业论文,能够在老师们的悉心指导下,在论文中用一些别人较少注意到的史料,说一些别人没有说过的话,表达一点别人没有表达过的想法,学界人士能将其看作比较可靠的文章加以征引(论文的缩写版发表在1999年第3期的《清华大学学报》上),如果没有这段“开矿”的“痛苦”经历,那是不可想象的,图书馆的丰富馆藏和管理员老师的热情服务是我能够按时完成论文写作的保证。如果说老师们那里得到了比较严格、规范的学术训练,初步摸到了治学门径的话,这段“开矿”经历使自己获得了少许学问上的自信。

“开矿”期间还有一件事值得一说,19989月某天,从老馆一楼淘得费孝通《民主·宪法·人权》、朱自清《论雅俗共赏》和《伦敦杂记》、罗根泽《魏晋六朝文学批评史》等旧书四种,至今仍珍藏箧中,三位作者与清华有很深的渊源,其收藏价值更非同一般。还可注意的是,当年图书馆的先生们为了更好地保护藏书,在这些书上都加了一个硬质书皮,使它们历经半个多世纪,至今品相尚佳。观其书号,以“天干(甲、乙、丙、丁……)”纪类,大概是按施廷镛先生所编《国立清华大学图书馆中文书目》所确定的分类法分类的。

要说这段“漫游”和“开矿”岁月对自己的影响,那就是从此以后就有了逛图书馆、逛书店、逛旧书摊的习惯。毕业之后,工作岗位与学生时代所学大不相同,工作环境与学生时代的环境也有很大差别。在工作之余,到这些地方转一转,既可以放松神经,又可以找找当年“漫游”和“开矿”的感觉,自感是一件很有兴味的事情。“三逛”习惯的形成,喜欢在书城中徜徉的感觉,既是那段岁月的自然延续,或许又是对那段岁月的最好纪念。

* 作者现在济南军区综合训练基地军官训练教研室任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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