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东南早报 2008年12月23日
我的父亲是一个极普通的农民,劳动一生,默默死去,像黄土一样。黄土长了庄稼,却并不为太多的人知道。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整整6年了。他死于肺心病,这是严重威胁劳动人民健康的疾病之一。父亲在三年困难时期遭年馑扎下了病根,以后一直肺气喘,伴随半生。1993年到医院作了全面检查,医生打比方说:“机器运转一生,主机已经磨损,太缺少修复和保养了。”医生开了20元一盒的药,父亲吃完一盒后就偷偷停了,改吃一块钱20粒的氨茶碱,后来实在气喘受不了,才吃一次五毛钱的毛红素。
他一生只知道劳动。父亲4岁时,爷爷被人杀死,7岁随叔祖到南洋,上到小学三年级后辍学帮叔祖在马来西亚及泰国一带宰猪谋生,解放初期应奶奶的要求回国成婚,从此为养育我们七个兄弟姐妹费尽毕生的精力。繁重的劳动使他累弯了腰,不知创造了多少财富,自己却依然贫穷。我们四个姐姐在前头,紧跟我们仨兄弟,这在农村是贫穷无法出人头地的境况。等到四个姐姐先后嫁人,我们仨兄弟还小,家里没了劳力,这时父亲已是近50岁的人了。父亲干不了农活,只好骑自行车载客赚点钱补贴家用。1986年,二哥考上了天津大学,两年后,我考上了清华大学,家里已是一贫如洗,此时父亲已经60岁了。当我收到入学通知的时候,父亲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后来卖了一头猪,又东拼西凑了两百元钱才得以成行。父亲轻易不求人,我第一次看到父亲为了几十元钱求了好几个亲戚,那情景我至今想起都不禁泪流满面。
父亲关心而弄不明白各种国家大事,可以说在精神上是贫乏的。父亲从前因为贫穷而没有机会接受文化教育,后来倒是不断地接受各种政治教育,而终于都没有弄明白。但他显然没有遗憾过,因为他有劳动,因此而填补了一切精神缺憾。
他现在去了!从虚无中来,而最后又归于虚无。天地是博大宽容的,无论善与恶最后收容了所有的人。父亲是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那时村里刚开始推行火葬,父亲主动要求火葬。他对我说,火葬干净又节约土地。
父亲生命的最后三年饱受肺气肿的折磨,呼吸困难,只能靠氧气维持生命。父亲弥留之际,我们兄弟三人都在身边。当我给他喂完最后一勺糖水,父亲在我的怀抱里安详地离去,一句话也没有留下。我曾经想:他活了75岁,已很不易,他那一辈能活到七八十岁的老人确实不多。不是儿女们不孝顺,实在是生活太差。那么,尽快发展生产,改善生活,才是儿女们挽留老人多住些时候的最符孝道的方法。
陈乌桥,1970年1月生,1988年考入清华大学生物科学与技术系,1993年毕业。现为晋江出入境检验检疫局轻纺科科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