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士光*(1935—1937电机)
我在北京师大附中学习时,就喜爱阅读无线电方面的书籍。自己动手做过小收音机。到1935年考进清华时,就已经读完了《业余无线电手册》、《无线电工程学》等书籍,自己设计制作了一个11个电子管收音机。
王士光学长

1938年冬做地下工作的王士光、王新
第一次进学校大门,一个高年级同学就过来帮我,带我登记、交费、安排宿舍、买饭票,原来这就是姚依林同志(当时名姚克广)。他这么热情亲切,一切安排得那么周到,给我留下终生难忘的印象。
我正在床上坐着休息,一位新同学进来问我:“那个床有人吗?”抬头一看,是高中的好同学郑天翔。突然相见,格外亲切。我赶紧帮助他搬行李,安顿下来。我们同屋住了两年。
在共同的学习生活中,这两位同学对我政治思想进步帮助太大了,我们名义上是同学,实质上他们是我的好老师,好的带路人,在以后的“一二·九”学生运动中,我一直是积极分子。1936年8月我参加了民族解放先锋队,很少参加歌咏队和野外露营等活动,常常利用这些时间给工人讲授新文字(拼音文字)课本,有时也去“民先”组织的国防组学习无线电收发报机原理和收发报。当时,只是想到收发报机做得不好,我以后可以做个更好的,却想不到这段学习却给我以后从事的地下电台工作打下了初步基础。
“七七”事变爆发后,清华大学南迁到湖南、云南,有不少同学跟着去了,也有一些同学经天津、青岛、济南、西安去了延安。我和齐振铎(齐燕鸣之弟)也想去,只是一下拿不出这笔路费,我们认为,在哪里都能做革命工作,就留下来干。齐和他后来介绍给我的同志们都知道我有个好的收音机,能收到伯力的中文广播,就经常问我有什么新消息。
年底前,齐带着一位陈同志来到我家告别,他对我讲,他要去解放区工作了,以后这位陈同志来和你联系。我立刻要求:“我也去,带我去行不行?”事情当然不能这么简单。齐说:“这次不行了,以后有机会再为你联系安排。”
不久,陈同志对我讲:“你住的这个房子很安静,也安全,有三位同志想每星期在你这里开会行不行?”这当然是必须保密的。每次我都准备好茶水,更重要的是把一星期的重要时事材料准备好汇报。这三位是葛琛(后面提到的点线委员会书记)、杨春莆和清华大学学生会主席。我当然不能问他们的姓名,更不能问他们开的是什么会。
一个星期后,他们又来了,先听我汇报新闻。然后对我讲:“今后老陈不来了,一个北京大学二年级学生刘茂林和你联系;不过,你要教给他无线电,教他收发报机的原理、结构和使用技术。”第二天,我就和刘见了面,一见如故。他是物理系学生,有很好的数学、物理基础,所以我们的进度很快。我和老刘还练习了收发报,做了一个简单的练习机,我发他收、他发我收。后来我们每次会面先学无线电工程学,然后练电码,每分钟收发达到八十字这个速度,还不够快,我们还继续努力提高。
4月底,刘到我家时告诉我他也要走了,也是到解放区去!再不能像郑天翔和老齐走时那样错失良机,于是我正式提出入党的请求,5月3日批准下来,我正式参加了共产党。
8月份,葛琛同志告诉我:“为了加强河北省敌占区与解放区的联系,决定在天津建一个电台,调你去负责。愿不愿意去?”我立即回答:“这是组织对我的信任,我很愿意去,只是我不是正式学出来的,请告诉对方发报慢些。”他又问我结婚了没有?有没有对象?又问我有没有看中的?是否需要组织帮助?我如实回答了这三个问题:我是“三无”。我一向抱定打败日本鬼子和蒋匪帮再结婚的想法。他对我解释说:“电台总要有个掩护,像个家庭一样。”并口述了到天津接头的暗号语,嘱咐我要小心谨慎。我走前向母亲要了80元钱备用。
到了天津,我先找了一个中等旅馆住下来。当天就到光明电影院门口按照规定的暗号暗语接上头,使我感到惊喜和高兴的是接头人居然是姚依林同志。
为了便于交谈,我们一起到了我住的旅馆。我想该先向他汇报,他忙说:“你的情况小葛都向我讲了,这段时间你干得不错。”他继续说:“现在电台设备已经有了,电台的地点在第三毛纺厂附近的伊甸园。现在的问题是这个电台如何建立起来,只有你一个人是不行的。”他又笑着说:“听小葛说,你自称‘三无’,留着这个问题要我解决。你要理解,作为一个党的地下电台,只有一两个男同志,连房子也租不到,也很容易引起警察、特务的注意。”他顺手拿过我的包袱,打开看了看,取出我惟一的好衣服,一件白色绸大褂,对我说:“以后就穿这个。你蓝布大褂蓝布裤,一看就知道是个穷学生,这是警特、宪兵特别注意的对象。你看你的头发乱得很,买一瓶发蜡和梳子不好吗!”老姚走了以后,我脑子里很乱。电台的地点离英国兵营很近,这对电台的要求更高了,天线该怎么架设,屋里灯光怎么处理,电键的敲打声怎么能让外面听不到,已经准备的电台到底怎么样……我的心完全沉浸在电台中,胡乱吃了些面包,想着想着,就糊里糊涂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后,赶快洗脸,漱口。突然间想起忘了买头油和梳子了,该怎么办?我就赶快用湿手巾擦头发,然后用十个手指权当梳子,理了理,对照镜子一看,就像团乱麻,变成了一片倒伏的麦子。就在这时,老姚突然来到,我自知过不了关。老姚看着我笑了,并没有批评我,他从口袋里拿出一盒头油和一把梳子送给我。老姚说:“我知道你思想没有通,所以替你买来。在学校里,朴素是个美德,现在做地下工作,就要时刻牢记,敌人包括日本宪兵特务、国民党特务、伪政权警察特务,都在盯着我们,万万不能麻痹松懈。”对老姚细致入微的关心和谆谆教诲,我心里感到热乎乎的,这件事令我至今仍记忆犹新。
下午,姚依林又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学生。一进门就说:“我来介绍一下,这就是北京调来的大王,清华大学学生。来,坐下来谈。”我心里一直觉得有个年龄、党龄比我大的人来一起搞秘密电台,带带我比较合适。猛然间,眼前出现了一位穿中学生校服拖着一条长辫子的小姑娘。我脱口而出:“这么小。”姚依林同志赶快把话题岔开,说:“天气太热了,你们都该理理发了”,然后接着说:“王兰芬同志是东北流亡学生,1931年随舅父母和哥哥一起来天津,现在是女子师范学校学生,1937年入党。现在是女同学会主席,她正想去冀中南宫,被我给留下来了,希望你们很好地配合,搞好电台工作。我另外还找俩人,是东北的一位四十多岁的烈士家属和她带的七八岁的孩子,他们算是你们的婶母和弟弟。好了,一切齐备,你们俩明天上午就到劝业场对面的一个大理发馆去理发,王兰芬的辫子一定要忍痛割爱,花点钱烫烫。”
第二天我们分别到指定的理发馆,理发完毕后,互相看了看,真是判若两人。我们一起到了伊甸园,姚依林同志和那母子二人早已到了。姚依林同志一一作了介绍,并给我们作了分工。
我们仔细观察了房内的布置,放电台发报收报条件都很好。外面有个大阳台,架设天线也合适。这时听到王兰芬提出,把双人床换到对面的房间去,让他们母子俩用,留一个单人床给王兰芬,搬过一个单人床我来用。老姚、婶母都不同意,认为:这样会引起怀疑,现在安全第一。我建议可否把双人床和两个单人床调换一下,单人床搬过来后,一东一西,中间放上那个八仙桌和四把吃饭用的椅子,黄河为界。如果,房东太太或什么人上来看到问时,就说我得了肺结核病,刚刚好些,不得不分床。大家都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就定了下来。
第二天,姚依林同志带着两位青年抬进一个很大的箱子,是收发报机到了。打开箱,我仔细察看了机器情况,反复琢磨了其中存在的问题,然后对老姚正式讲了我的意见:它既不安全又不保密,希望把我在北平自己组装的电台和电源取来使用。
姚依林同志说:“安全第一,有道理,但怎么拿来呢?”
我回答:“我走时交给了弟弟王光英,由他取发报机和电源。王光英认识葛琛,如葛琛不能去,就说‘老唐要我来拿’也行。”
才两天,发报机就完好无缺地取到了。
短短的几天里,姚依林同志就做了这么多事情。他随时发现我们的思想问题,就及时纠正解决,又利用紧迫的时间给我们讲党课。我们感到难以解决的事情,到了他手里,就迎刃而解了,这是多么好的领导啊!
姚依林同志布置完任务,告诉我们他就要离开了,以后由葛琛直接领导我们的工作。
我们抓紧时间做好电源插座、避雷开关、天线的伪装架设、收发报机在不同情况下的隐藏地点等准备工作,凡是能想到的都认真地处理妥当。此外,考虑到实际情况,还需要增加个耳机供王兰芬使用。
两天后,葛琛果然来了,只有我一个人认识他,刚要给大家作介绍。葛琛忙接过说:“不必了,老姚都给我讲清楚了。”然后,留下我和王兰芬说:“听说你们都改了名字,这样很好,你叫吴厚和,她叫黄惠。”我笑着对他说:“厚道和气像个商人吧。”葛琛接着说:“这里需要联系四个电台的呼号波长,最重要的是要先叫通第一组呼号波长,第一个电台叫通后,再呼叫其他。”
这一天,从葛琛中午十一点走,到晚饭后我都非常紧张,反复背诵第一个电台呼号和自己的呼号,这毕竟是我第一次正式通报。
预定的时间快到了,收发报机都准备好了,频率都分别调到应用的频率。黄惠就在旁边给我壮胆,那母子俩都十分注意不出声响,保护我们的工作不受任何影响。
时间到了,我开始呼叫三次转到接收,只稍微调一下度盘,就收到了。我方没有要发出的报文,对方发来了一份,我收得很顺利,告诉了对方OK,表示收好了。对方用Q缩语要收报凭证,我想不出用什么办法给对方凭证,但又不能总拖着,于是,我就把原报发回去,让他感到收到无误,这才算是结束,互相告别。时间不长,我却紧张得满身是汗。
第二天,葛琛来了,知道叫通了第一家,并收到一份电报,非常高兴。
到了晚上规定的时间,又开始通报了。我抢先通报对方,有报发给他。他收完后,打了OK QSL,这里QSL作给你收报凭证的意思。他接着发报给我,我收完后,也同样打出OK QSL,对方很高兴,很热情地告别。
以后,只有这个台来往都有电报,而另外三个电台,每天各呼叫半小时,都收不到回答,联络不上,每天包括校正工作频率需要用两个小时,这两个月晚上都要拖到深夜一二点钟。我把情况告诉葛琛,请他问一问,得到的回答是:不要再呼叫了。
姚依林同志曾说过:“你们早晨可以到附近的皇家花园去散散步,吸点新鲜空气。”我们去过两次,既不像花园,空气也算不上新鲜。我们共同商议解决工作人员文艺活动的事宜。我向黄惠讲:“你在学校里又编又导,又能当演员,能不能买几本剧本,所有女演员你包,但是你得多指导我。”黄惠表示很支持,于是,很快就办起来了。我有自知之明,每演个剧,就先看剧本,有两三个男角色,从声音、语气上把握好如何区别。两位观众非常高兴,这个办法加强了团结。另一方面,她做导演、演员的才能不得不让我折服。
天汽渐渐冷下来,我们的服装、被褥和冬装寄到我舅舅家,我去取。黄惠可以在哥哥上班时间回家去取。二楼搬来住户,据说是冀东的大地主,房东太太和二楼邻居都要有接触,这些工作黄惠比我强得多。
两三个月过去了,我们除了紧张的工作,还有活跃的文艺工作配合。同志们更加团结了,亲切了,像真的一家人一样。我和黄惠再去皇家花园,虽然除常绿的松柏依旧,大部分树种和草叶子都变黄而且大部分脱落,齐步走中听到被践踏的干树叶的沙沙声,也觉得别有风味。我们俩从看不上这个花园,经过三个月再来,却挽着手赞美松柏,互相勉励一定要更坚强,这里可能也有一种客观规律吧。
我们讲了各自的家庭、学校,讲了参加“一二·九”运动的情况和家庭成员对救亡运动的态度,我们的共同语言与日俱增,例如,游行示威,我们都是走在前列;遇到军警,常先挨打,我们都不觉得疼,尽管事后看到红肿。有些故事我们商定讲给婶母和孩子听。
一天,黄惠问我:“老姚和葛琛都问过你,你的‘三无’怎么样了?你为什么吞吞吐吐地不回答?为什么还脸红?你要老实交代。”
现在的情况变了嘛,所以老姚、葛琛再问我,我难以回答。黄惠说:“这有什么要脸红的?”我大胆回答说:“因为有了你。”黄惠说:“你的心思我早就看出来了,就是怕羞不肯说。”我大胆地说:“我现在向你请求,我们结婚吧!如果你同意,下次葛琛来了,我们向他请求批准。”黄惠微笑着表示同意。
第二天是12月24日,葛琛又来了,我向他提出结婚的事,葛琛代表组织立即表示同意。可以说,这是我们最庄重的婚礼——由点线委员会批准的婚礼。
电台工作到1939年5月下旬奉命停止工作,葛琛的工作由赵普轩代替。为了节约开支,我们搬到福寿别墅,不久赵普轩也搬去同住。我们没有等到调令,却等到了天津的洪水,幸亏福寿别墅地势高,街上的水只有一尺多深。从广播里听到汛情后,先后抢买了一袋大米,一袋面运回来,再去买菜,就很难了,只买了两个冬瓜和二两干贝(因为价钱高卖不出去)。每顿饭切两片冬瓜放上两小块干贝煮汤也很好吃。洪水渐退,黄惠已经到了临产期,孩子生下来半个月左右,我们回到北京的家中,受到热烈欢迎。小宝宝特别招人喜爱,这是父母的长孙,不管谁抱着他,宝宝都露出甜甜的微笑,他是我五个妹妹喜爱的“小玩意儿”。全家见面后都很高兴。
原定于孩子满月时,我们俩就要动身前往革命战场,可是,等了半个月才同党的交通员联系上。随后我们按照组织上的安排,重返到平西,我们见到了马辉之、葛琛,换上新军装,成了光荣的新战士。于是,王兰芬改名为王新,我改名为王士光。我们又开始了新的革命斗争生活。
﹡王士光(1915.6.5-2003.6.24),原第四机械工业部副部长、电子工业部总工程师。原名王光杰,生于北京仕宦家庭,兄弟姊妹11人皆为爱国的高级知识分子,其中4人是解放前入党的共产党员。
(节选自《王士光纪念文集》,电子工业出版社,200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