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随着辛卯年的到来,天津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资深研究员、史学家卞僧慧先生迎来了百岁初度。我满怀钦佩与敬意,为卞老贺百岁寿。卞老以羸弱的身躯,数十年甘坐冷板凳,远离名利场,在严谨治学中修身养性,致享百岁高寿,与他在清华大学的老校友杨绛先生共同创造了百岁学者的奇迹,这是何等值得庆贺的事情!
卞僧慧,名慧新,字伯耕,笔名僧慧,1912年出生于天津,1931年考入清华大学化学系,1934年转入历史系,1937年因国难辍学,避祸津门故里,直至1946年才正式拿到教育部颁发的毕业证书。在清华大学读书期间,他曾受业于陈寅恪、吴宓、雷海宗等学术大师。1937年4月,他曾请吴宓评改自己的诗稿,其习作《白云一首呈雨生师》(“雨生师”即吴宓)云:“白云苍狗委皇天,孤愤难消忧思煎。耿耿衷怀能自谅,涓涓谗口总相牵。千秋事业须为计,百岁精强肯浪捐。终古北辰常不改,操舟坚定济危渊。”吴宓评曰:“全诗极好,五六句箴规,语意尤高而挚。”这首诗被吴宓保存了数十年,最终收入商务印书馆2004年出版的《吴宓诗集》,留下师生之间永久的纪念。
新中国成立后,卞老成为天津市历史研究所的科研人员。1979年,天津社会科学院在原历史研究所的基础上扩建成立,卞老也成为天津社会科学院的资深研究员。退休后,他被市政府聘为天津市文史研究馆馆员,继续致力于乡邦文化的研究工作。
卞老不折不扣地继承了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创办初期的治学传统,数十年严谨治学,搜集史料不遗余力。他的书房兼起居室四壁皆书,地上、床上都堆着书,书桌的大部分地方也被书占据,书柜的顶端存放着用报纸包裹的各种史料。无论何时登门拜访,总是见到他在读书、写作。他的文稿永远是繁体字直行书写,一丝不苟。他的学术功底,是我们这些后生晚辈望尘莫及的。坐拥书城,用在卞老身上恰如其分。
改革开放后,为了随时了解学术动态,紧跟时代脉搏,卞老从有限的工资里,节衣缩食,订阅许多报刊,并时常把一些有价值的文章剪下来,送给年轻人阅读参考。卞老长期坚持购买专业学术书籍,这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他还不惜把新书借给年轻人阅读,并示以精彩的章节。在读书做学问上能如此无私、谦和,着实令人感动!
2003年9月,卞老的学术力作《吕留良年谱长编》得到中国出版集团学术著作、重点图书专项补贴,由中华书局精印出版。该书由蒋天枢、吴小如分别题写封面和扉页。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蒋寅对该书体例结构之完备,资料之丰富、充实,备加赞赏,认为该书“不仅让我们看到一个活在自身生命中的吕晚村,更让我们看到一个活在后人的追忆和解读中的吕晚村。谱主对于清代思想史的意义和影响力由此呈现出来”。
继《吕留良年谱长编》后,2010年4月,卞老45万字的《陈寅恪先生年谱长编(初稿)》又由中华书局出版。该书是目前史料最全面翔实、下工夫最深、学术价值极高的学术专著,为读者全面了解和深入研究陈寅恪多彩的学术生涯、坎坷的人生经历以及豁达的人生态度,提供了便利。与卞老相识70余年的吴小如先生在该书序言中说:“僧慧长仆十岁龄,谊兼师友,今年九十有八矣。以世纪老人艰难著述而卒底于成,视今之以逐利竞名为贤者,其风操学问为南辕北辙,固无待仆覼缕指陈也。”刘经富在《为学日损,为道日益——读〈陈寅恪先生年谱长编〉》一文中评价道:“以‘为学日损,为道日益’为叙事线索的《陈谱》,用陈门弟子近距离接触获得的第一手材料和二十多年来‘陈学’园地前沿研究成果,展示了谱主的心路履痕、肝胆风骨。陈寅恪一生,少无悔作,老全晚节,这是他为道日益、大德润身的最好注脚。”
2010年5月18日,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与中华书局联合举办了“《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初稿)》、《陈寅恪先生年谱长编(初稿)》出版学术座谈会”,以此纪念陈寅恪先生诞辰120周年。卞老在家人陪同下,应邀出席,并深情忆述了他师从陈寅恪先生的求学经历。作为陈寅恪先生的学生,此时的卞老已年近百岁,鹤发童颜、博闻强记,创造了盛世中华学术界的一大奇迹。
20世纪80年代,作为一名科研新兵,我常在图书馆与卞老相遇,并向他请教一些学术问题,受益良多。卞老曾反复叮嘱我要读书自修,不断充实自己,跟上时代的脚步,并以“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一语激励我,他还把吴玉如书写的有关读书的座右铭复印送给我,以鞭策我养成读书的好习惯。我偶尔在报纸上发表的小文章,卞老也为我指出其中的瑕疵,说“意不炼则驳而不纯,辞不炼则质而不美”,用词造句总要做到准确、恰当才好。为了帮助我查找20世纪30年代初期的文学史料,卞老曾带我到清华大学,体验名校图书馆的优质服务;为了解答我的疑难问题,卞老写信向他的老校友费孝通先生请教,把费老的回信送给我阅读并保存。多年来,卞老帮助、提携后进的往事不胜枚举,我的点滴进步,都离不开他无私的督导。
卞老数十年献身科研工作,锲而不舍,老而弥坚。每每与卞老相处,谈书论学之外,从未听他发过牢骚、讲过怨言。其实,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卞老也不例外,但他把生活中经历的苦痛都深深埋藏在心底,处事不惊,随遇而安,从读书治学中求得心灵的解脱。“板凳甘坐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句空”,这是卞老为我们做出的最好的言传身教。
卞僧慧先生是我由衷敬重和爱戴的前辈学者。学习和传承他踏实、严谨、无私的治学精神,就是我们送给他最好的生日礼物。今天,我们不仅为卞老敬贺百岁华诞,更预祝他茶寿吉祥。(孙玉蓉)
转自《中国社会科学报》2014年4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