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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清运的后花园:西安蓝田

2009-06-03 |

对美国南加州大学建筑学院院长马清运来说,在西安老家创立一番乡野事业,才是一件意义重大的事情。他在那里种葡萄、建酒庄,自创品牌“玉山葡萄酒”已实现自产自销;他还建造了以美元收费的精品酒店,客人都慕名而来。对他而言,回到蓝田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返乡”之旅。

  马清运走进玉山酒庄里的这个由废弃的面粉车间改造而成的展厅时,发生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一些人围上来,“老师,你终于来了。”另一些人则指指点点,“哦,那个就是马清运。”这是8月的一个傍晚,展厅里挤满了人,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来自西安郊区一座废弃已久的纺织城,那里最近被改造成了艺术区,类似北京的798或上海的莫干山路。马清运在纺织城里成立了一个“西安么艺术中心”,几个小时前举办了开幕展“西安当代艺术十年回顾·钩沉(预展)”。

  展览结束之后,参展的艺术家驱车来到这个建于蓝田县玉山镇的酒庄,参加纺织城里三位年轻画家的作品展。

玉山葡萄酒

  马清运个头不高,寸头,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下颚上蓄了一撮胡子,上身穿了一件很平常的黑色圆领T恤,脚蹬一双平底布鞋,这是他多年来惯常的装扮。他进屋的时候头上还戴着一顶网球帽,他有些抱歉地解释说,几天前开车到新疆伊吾看日全食,刚刚从敦煌机场返回。随着主人的到来,展厅很快变成了餐厅,几张长条桌连成一排,桌上摆上了“九大碗”——这是蓝田地区红白喜事的宴席,客人陆续就座,乡村里最盛大的晚宴就此开始。

  宴席结束,所有的人都站在酒庄的院子里闲谈。马清运在几年前建了这个酒庄,并在附近的山上栽种了近200亩葡萄,创立品牌“玉山葡萄酒”,自产自销。院子中心临时搭建了一个八角型的黑色大棚,据说那里将建一座塔或者烽火台,但现在仅供客人休憩;院子的其他地方摆放了一些大小不一的水缸,里面养着睡莲或几尾金鱼;靠墙的地方摆满了各式石磨,这种石磨已经慢慢淡出了农家生活,马清运于是收罗回来。除了展厅,酒庄里另外还有两幢建筑:临近大门的是一幢刚刚修建完成的二层楼房,底楼是员工宿舍,二楼做成酒店模样,供客人居住;另外一幢是砖瓦结构的平房,也是生产车间和酒窖,今年的第一批葡萄刚刚采回来,正在车间里发酵。

  夜幕降临,所有的人又返回展厅,一场艺术研讨会即将展开。九大碗已经撤了下去,刚才的饭桌上摆满了酒杯,旁边还随意摆着一些由蓝田玉制成的杯子和碟子,有些客人就拿着细长的玉石酒杯喝起葡萄酒。马清运坐在最前面,他的右边是西安美术学院的艺术评论家彭德,对面是这两次展览的策展人岳路平,岳路平是西安美术学院的青年老师,现在的身份是“西安么艺术中心”的艺术总监。岳路平的身边坐着陈展辉,他是一个长发的南方男子,和马清运是多年朋友,两人一起创办了马达思班建筑事务所。

  另外一些80后的艺术家依次坐在长桌两边。马清运喝了一口酒,开始侃侃而谈。他谈到年轻艺术家该如何走出西安获得更多认可,也谈到西安该如何成为未来的中国当代艺术的中心之一。他说,他计划在纺织城里建一所艺术学校,招生对象是“所有考不上大学的学生”。他说,他希望做艺术家的推手,或者为真正的艺术家的推手搭建一个平台。年轻的艺术家一脸憧憬地看着这个陕西最具有国际知名度的建筑师,希望能够借助他的赏识,得到外部世界的认可。

  43岁的马清运生于西安,祖籍蓝田。1984年他令父母骄傲地考上了清华大学,从此离开西安。毕业之后,他没有选择进入一家国营的建筑设计院,而是成为继梁思成和陈植之后又一位获得奖学金就读美国宾西法尼亚大学建筑系的中国人。1990年代中期回到大陆的马清运曾经在深圳大学做过客座教授,随后在北京、上海成立了自己的建筑事务所马达思班。他和大名鼎鼎的荷兰建筑师库哈斯关系不错,他曾协助库哈斯在中国珠江三角洲地区研究中国城市状态。2006年底,马清运获邀担任美国南加州大学建筑学院院长,成为继张永和之后又一位在国外知名大学担任建筑学院院长的中国建筑师。在上海举行的庆祝晚宴上,库哈斯特地赶来庆贺。

  南加州大学副校长michaelL.Jackson 此前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说,“马清运作为一个西北乡村出生的孩子到宾西法尼亚大学留学,随后在美国多家建筑师事务所工作,再回到中国开事务所,到世界各地做项目,现在又回到美国教书,他就是学生的榜样。这种生活经历和生活方式告诉学生,明天不能再呆在自己家里了。”但对马清运来说,“回家”却是一件意义重大的事情。几乎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带着他来自世界各处的朋友聚在蓝田,围坐一圈,品酒闲谈。对他而言,这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返乡”之旅。

老爸的石头房子

  马清运其实从未在蓝田真正生活过,他出生在西安西郊。他的父亲曾经在蓝田的农田中劳作,后来通过参军离开,退役之后成了裁缝。8岁之前,马清运常常跟随父母回蓝田,帮老家人抢收庄稼。次日中午,在前往葡萄园的路上,马清运饶有兴致地介绍两边的庄稼地,“这是玉米,这是毛豆……”

  距葡萄园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村庄,马清运父亲的兄弟们仍然居住在那里,以务农为生。2001年左右,马清运在那里的宅基地上给父亲造了一所房子,取名“玉山石柴”,在国外的建筑杂志上,它叫“父亲的宅”,而当地人则称它“石头房子”,因为最基本的建筑材料都是附近河里的石头。上世纪60年代,美国人文丘里为他母亲建了一幢“母亲之家”,凭此一举成名,30年后他获得了普利策建筑奖——马清运为他父亲做了同样的事情。

  “石头房子”是马清运最成功的作品,他说自己就像美国作家路易斯·曼德福所说:“像国王一样躲在城里,像农民一样亮在村里。”房子的前面就是“辋川”,靠近唐朝诗人王维当年的隐居之地。王维有一处住所叫做“鹿柴”,是中国有史以来第一个叫做“第二居所”的地方。但是马清运给父亲造的这个“第二居所”大多数时候都空空荡荡。他的父亲嫌住在这里太冷清,不方便。于是这里就变成了马清运的后花园。

  从玉山酒庄前往“石头房子”还有约20分钟的车程,司机是当地人,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带一帮人前往参观,最近几年外国人来得很多。他总结说,“这房子就是用来看的,不是用来住的。”屋子建在村落的尽头,远离其他民居,前后是大片的菜地和柿子树。外墙完全是靠石头垒起来,这些石头浸过水之后,颜色不尽相同,一场暴雨过后,“石头房子”就会变得五颜六色。这种石头在当地随处可见,多用来做地基,但很少有人用它盖房子。内外石墙之间是一个狭长的游泳池,一道偏门直通游泳池,在陕西农村,造这样的游泳池属于奢侈的事情。室内墙壁、地面、门板以及落地窗均是竹节板,是一种麦芽黄的色彩,年月久了,已经有些黯淡。客厅摆了一组鲜红的沙发,这里没有电视、电话,沙发算是唯一的现代物件。每个房间里各放了两张床,装饰成宾馆的模样。据马清运介绍,他计划将这里改成精品酒店。这个酒店的优势是门外的好风光、畅饮的葡萄酒以及马清运的名声,但缺点也显而易见。

  马清运在蓝田的另外一幢房子叫“井宇”,当地的说法是:男人喜欢“井宇”,女人喜欢“石头房子”。“井宇”又叫“山上”,因为它真的建在山上。“井宇”距离酒庄不远,但其中一段是陡峭的山路,这段路全部由石头铺设而成,无论是步行还是车行,都非常艰难。但上了山,风景大好。路的一边是大片刚刚种下的葡萄苗,另一边是荒地,开着成片的野花。按照规划,这里在未来几年也将被建成酒店。

  路的尽头就是“井宇”,“井宇”由灰砖砌成。“看到山下的砖窑了吗?这里的砖都是那里烧的。”马清运手指着山下。“井宇”是这一片最高的建筑,坐在门口的石凳上,可以俯瞰山下大片的农宅。他曾计划将其中的一个村庄完整地保存下来,打造一个陕西农村样本,但后来不了了之,原因是“农村问题太复杂了”。

  这里有十几个房间,看似普通,但房间内的墙面、地板等大多是当地盛产的蓝田玉。马清运不以为然,“蓝田玉现在不值钱了,有些农村的厕所里都铺着玉石呢!”“井宇”的尽头是一个由三面高墙圈成的天井,和“石头房子”一样,这里也建了一个游泳池。游泳池前摆放着一口大缸,它曾经被用来酿造白酒,现在则盛满了水。马清运跳上去拍了几张照片,他笑着说,“这就是‘井宇’的来历了,真有一点坐井观天的感觉。”

  和“石头房子”不同,这里一开始就被设计成精品酒店,收费以美元计算。“井宇”的一个工作人员介绍说,每个房间每晚收费约500800美元,客人多是慕名而来。陈展辉后来更正说,整套房子一晚上的收费约1000 美元,可以畅饮葡萄酒。

陈展辉带着前一晚住下的一帮艺术家在“井宇”里转悠。他说,事务所里专门设有一个旅游组,负责接待远道而来的客人,他特别设计了一条旅游线路:兵马俑——玉山酒庄——纺织城。他说,“这里不用打广告,老师就是最好的代言人。”

蓝田产业链构想

  陈展辉将工作重心转到了西安,他说,“做设计太累了,我准备以后改种葡萄了。”他又补充说,“设计无边际呀!”“井宇”的四周都是葡萄园,除了那些今年刚刚种下的葡萄苗,成片的葡萄树都已经结果。马清运说,前几天这里刚刚采下今年的第一批葡萄,这些葡萄粒小色深,含糖量高。“这一片,那一片,都是我们的。”马清运跳进葡萄园里,随手比画了一圈。不远处有一大片空地,不久也将会变成葡萄田。

  马达思班建筑事务所的成员们偶尔也会飞到蓝田度假,他们在玩笑间调侃严肃的老板:“老师在上海体验当老板的感觉,在欧洲体验当新贵的感觉,在蓝田体验当‘地主’的感觉。”他们说,“老师在蓝田有着恢弘的计划。”

  “老师一路走下来都很顺利,他到清华读书,再出国留学,现在具有了国际知名度。他后来回蓝田,觉得这里的农民生活档次太低,所以他就想回来发展农业。”酒庄的经理孙大海说。孙大海原是旅行社员工,一次偶然的机会认识了马清运,现在他主要负责酒庄和葡萄园。

  孙大海说马清运有一种浪漫的思想,他最早决定做葡萄酒的想法来自于一首诗——葡萄美酒夜光杯。如果夜光杯是玉石做的,而玉又是蓝田玉山所产,那么葡萄酒哪里来?当然是玉山产的。

  马清运说,整个蓝田项目更像一个引擎,带动的是过程,而不是一个最后的产品。“如果我没有盖‘石头房子’,就不可能做红酒;如果不做红酒,我就不可能做‘井宇’。”

  建造“石头房子”的时候,马清运返回离开多年的家乡,此时的蓝田,尽管因玉和考古发现闻名全国,但在经济上仍是中国最贫困的地方之一。他向记者感慨,“法国的农民生产一小盒杏酱可以卖到几欧元,而这里呢?几筐杏也卖不出什么价钱!”

  来来回回几次之后,他觉得老家的环境很像法国的一些葡萄酒产地,几番打听之后,知道这里不少人种植食用葡萄,他于是决定回乡种葡萄、建酒庄。几年之后,他在北京碰到了一个国外的葡萄酒专家,询问蓝田是否适合种植葡萄。他介绍说,蓝田种植小麦、玉米,专家摇头,他接着说种苹果树和柿子树等,专家还是摇头,最后他提到杏树,专家方才点头,说,种杏树的地方就可以种葡萄。他当即松了一口气。

  马清运把原来的玉米地变成了一片葡萄田,“我做了酒庄之后,才知道农村问题有多难搞。首先,你要说服农民,这地不要种玉米,要改种葡萄。农民种了上千年玉米,凭什么就听你的话就改种葡萄?”

  马清运的担心并不是夸大其词。玉山酒庄紧邻一个小型的乳品加工厂,一个工人正在墙上刷着标语——“发展乳业,兴企富民”。当记者早前向他询问前往葡萄园的道路时,他很是不屑,“你们这帮人跑去看什么葡萄园,那有什么好看的,我带你去看好看的东西!”他兴致勃勃地带记者走进加工厂——那里养着近百头奶牛。事后记者将此事转告马清运,他沉默片刻,说,“农民很现实,你一定要让他们赚到钱。接下来,其他人就会说,你看,别人种葡萄赚钱了,我们也种吧。”

  某种程度上,马清运的葡萄酒庄已经改变了当地的农业生态。山下已经有几户居民开始种植葡萄,他们希望将收获的葡萄销往酒庄。

  在从蓝田返回西安的路上,记者与马清运同行。他一路介绍车窗外的风景,“这里在唐朝叫做‘白石滩’,王维的山水诗写的就是这里”白石滩,辋水边上由一片白石形成的浅滩,是著名的辋川二十景之一。如今的白石滩已经窄了许多,两边种了大片的玉米地,远处便是连绵的秦岭。马清运感慨,“要是两边的玉米地全部变成葡萄园,该是多么壮观的事情啊。”

  马清运有很强的使命感,他对一切可能改变社会的项目都充满兴致。现年101岁的巴西建筑师奥斯卡·尼迈耶对马清运影响很大,他在南美洲社会变革期间,把建筑思想变成了一种参与改变社会的能量。马清运说,“我们这批出生在上世纪60 年代的建筑师,处于一种交接的状态,有很大的张力。一方面,我们有很强的怀旧心理,另一方面,和出生于70 年代的建筑师比较,我们又有很强的折中主义。我们更忧国忧民,很理想主义。”(文/李琴,图/张洪兵)

转自 外滩画报 总298期(2008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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