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继绳1966年毕业于清华大学。曾任新华社高级记者,1984年被评为全国首届优秀新闻工作者。2000年初起为《炎黄春秋》杂志副社长。
“过去我干的是新闻,现在干的是旧闻。”杨继绳的语气里,有点自我解嘲的味道。
作为新华社高级记者,杨继绳40多年的新闻生涯充满传奇,如今他是《炎黄春秋》的副社长,坐在堆满了各种杂志、书籍和文件的桌子后,他喃喃地说:这样也挺好,退休了还有事情做,而且越做路子越宽……
一名投稿者的电话打了进来,足足讲了10多分钟,杨继绳一边接电话,一边拉开抽屉找投稿者的稿件,抽屉里放了那么多的东西,没想到的是,还真的找到了。放下电话,杨继绳用铅笔在那篇稿件上,重重地做了个标记。而在他新出版的《三十年河东》一书的目录上,也有他用铅笔打的一个个对勾。
这本书是杨先生过去十多年来部分政经评论的集合,在他看来,所有画了勾的文章,都“仍有现实意义”。也许,只有翻开这本厚厚的书,才能真正体会到一种特别的感慨:那里面有太多的预言,如今已成现实,在纷纷扰扰中,我们终于没能摆脱规律的力量。
时代进步的脚步,如此匆匆,甚至有些忙乱,可我们究竟铭记了什么?或者遗忘了什么?
多年前的评论,仍有现实意义
晨报:新闻被认为是易碎品,《三十年河东》中很多文章都是十多年前的,为何又要将它们结集出版呢?
杨继绳:这十多年来我总共写了400多篇政经评论,此次挑了120篇,绝大多数对当下仍有现实意义,所以就出版了。
晨报:书中《权力不能进入市场》一文,在网上引起了很大的反响,为什么?
杨继绳:那是我1993年发表的一篇文章,当时许多人正为市场化唱赞歌,但我认为,并不是什么都应进入市场的,比如权力,一旦它也进入市场,就会丧失其管理能力,最终会导致不公的情况出现。这篇文章被几十家报纸转载,当时影响就很大。
晨报:权力进入市场会出现怎样的情况?
杨继绳:权力与资本都是老虎,必须加以制衡和约束。权力不被制衡,资本不被驾驭,就会造成各种各样的问题。因为从本质上看,权力和资本都是贪婪的,一旦二者发生恶性结合,就有可能导致罪恶。今天大家如此关注这篇文章,说明它仍有现实意义吧。
警惕凯恩斯依赖症
晨报:权力与资本的媾和,在许多国家都出现过,比如凯恩斯主义,是否也可以理解为媾和的一种形式?
杨继绳:2002年我专门写过一篇《凯恩斯依赖症》的文章,这次也收到书中了。确实有这样一种倾向,觉得离了凯恩斯就不行。要警惕这样的错觉,即“苏学为体,西学为用”,就是说在经济生活中,以前苏联的计划经济为根本,将市场经济放到了“用”的层面上,这种想法很荒唐。计划经济的存在,有其历史原因,实践证明那是存在问题的,改革就是要从传统体制中走出来,怎么可以仍然坚持“苏学为体”呢?
晨报:为何凯恩斯依赖症频繁出现挥之不去?
杨继绳:因为改变这种依赖性的动力不足,30年来我们走的是渐进式改革道路,在不影响原有阶层利益的基础上,新的阶层成长起来,在没有涉及核心利益时,两者可以相安,一旦涉及到核心利益,就会出现矛盾,所以一些问题只能延宕下来,暂时无法解决。
年近古稀,仍不悲观
晨报:阅读您的著作,深深地感到杨老以天下为怀的胸怀与担当,遗憾的是,今天许多年轻人似乎已经失去了这种关怀,对此您怎么看?
杨继绳:我像他们那么大的时候,有什么担当?比他们更没担当。我在清华上大学,连陈寅恪、吴宓这些今天清华引以为豪的大师,我们都不知道,校友杨振宁、李政道得了诺贝尔奖,学校给学生开会,说他们走的是白专道路,要大家不要学他们。那时,我在清华几乎没有受到过什么人文精神的熏陶,学校图书馆放着那么多书,就是不让看,相比之下,今天的青年人有网络,在信息选择上有了自主性,我认为,他们比我们更有担当,虽然我快70岁了,但我对未来不悲观。
晨报:现实是,今天很多年轻人人文素养不够,这也是客观存在的现象啊?
杨继绳:人文素养不够的情况一直都存在,我们这个年龄的人也有这个问题。那时所谓的“巨著”、“经典”,在今天看来,许多都是经不起时间考验的,所以没必要特别苛责今天的年轻人。
打破“车夫困境”
晨报:造成这种延宕的根本原因在哪里?
杨继绳:社会的进步是各方面意见的合力来推动的,这就是恩格斯所说的“平行四边形”,如果在这个四边形中,权势阶层的比重过大,那么,决策被干预的可能就非常大,就很容易走入“车夫困境”,最终成了给权势阶层服务的工具,成了他们的车夫。
晨报:那么,如何才能打破“车夫困境”?
杨继绳:主要靠民主来解决。比如中央和地方分权,地方有相对独立的利益,有相对独立的事权和财权。地方有了财权和事权,有了独立的经济利益,就会有相互竞争,也就调动了地方的积极性和主动性。改革开放后,经济发展能这么快,这一点非常重要。
改变应循序渐进
晨报:中国社会正在迅速发展中,如何才能最大化地化解发展所带来的问题?
杨继绳:从系统论的角度看,国家也是一个系统,如果把其中的流弊看成是熵的积累的话,那么随着系统运转,问题肯定会越来越多,那么只有两个解决方案:一是系统内负熵的加入,比如面对腐败可以加大反腐力度等,另一个是将系统开放,从外部获取负熵。如果错过了这两种选择,根据耗散结构的理论,一旦熵的积累达到某个临界值,则系统中某个局部(可能很小)的超常规行为,就可能最终导致系统整体出现“巨涨落”,原有秩序被彻底废除,另一种秩序被重建起来,这种“巨涨落”是以社会大震荡为代价的,这将付出惨痛的代价,这是谁都不愿看到的,可是当一个系统如果不能有效清除腐败等流弊的话,这样的结果就难以避免。
晨报:是否可以这样理解,负熵加入就是加强自我的革新,而系统开放就是加强和外部的交流?
杨继绳:是的,这是一条循序渐进的发展之路,付出的代价相对会小一些。
(陈辉)
转自 北京晨报 2010年4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