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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大猷:抗战时的桥牌战和遇空袭 ——吴大猷

2012-11-24 |
吴大猷:抗战时的桥牌战和遇空袭
 
2007-11-26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吴大猷  查看评论 进入光明网BBS 手机看新闻
 
 

  1938年冬,我们继江泽涵兄之后迁居到北仓坡螺萃山庄,那是当时内政部张次长的住宅。我们住偏房楼上的一间,毛子水先生住楼下一间厢房里,和我们一同膳食,饶老师每天来吃晚饭,饭后诸门人及毛先生陪他玩几圈牌。饶老师读书很勤,除读书外,打打牌乃是他唯一的消遣。

  我们都叫毛子水先生为毛公。他的房中各处都放着书。毛公是北大毕业生,在校时与沈雁冰(茅盾)同一房间。我见到毛公的书堆,就像我一见邮票便扯下来塞进一大纸盒,不再过目一样。他很讲究卫生,洗脸,饭前烫碗筷都要用开水。每睹此状,郑华炽和我便不停地同他开玩笑,就像大家都是小孩子似的。多年来,我一直认为毛公是一个少有的“通人”,他是我朋辈中最受我敬爱的人之一,我们对许多事的见解,大都一致。

  1939年冬,我又从北仓坡迁到西仓坡若园巷,那是当时内政部周部长的住宅。周大少奶,正巧是我在密大的同学袁丕济的侄女。我们和程毓淮兄嫂分住在正楼楼下5间房子里。我们由原先次长的房子,跳到部长的房子,也可算是“高升”了。

  在1939—1940年这两年里,物价已经逐渐上升,但大家还用得起一个女佣人。我们的女佣人陈嫂,她有一个小孩,由于她丈夫没出息,所以她才出来帮工。她在我们这里做工3年多。或许她身上有些苗族血统,长得高大,但粗中有美。毛公对她也很赏识,经冠世训练了一下,能做出很可口的菜来。

  我们每周末都有两桌牌战(桥牌),常客有陈雪屏、陈省身、刘晋年等。冠世很喜欢打桥牌,可我的“技术”却不及格,只好坐在一旁,一有空儿就做些打字等不需要很专心的工作。有时汤佩松等带来“清华”队和我们作所谓duplicate桥牌战,事先约定好,输的一队,就作那晚晚餐的东道主。他们来挑战,我们总可以大吃他们一顿。到底大家都是文人,胃口均不是很大,加之菜又预备得多,因此每顿都有很多剩余。这样大家就挑了我和陈省身二人,由我们负责“扫光”。我那时比现在还“窈窕”一些,但是,冠世她大姐冠沄,在对别人介绍我时说:“吴大猷讲书时,是将肚子放在讲台上的。”这形容也未免过甚。

  1940年秋天,日本空袭开始频繁了。起初,我们根本不理。后来,只走几步到北门街清华航空研究所的防空洞去躲一下。有一天,大家心血来潮,走出北门,沿着公路,向大约离城郊五、六公里的岗头村奔去。那时,北京大学在岗头村盖了一所很简单的平房,供蒋梦麟先生疏散之用。在几级阶石下的另一个院子内,盖了两排泥墙、平顶、泥地、纸窗的房子,一共7间,每间约12尺深,10尺宽;另有一间大厅附一间小房;这些是在紧急时供诸同仁疏散之用。这回我们能跑到岗头村来,实在出乎意料之外,因为冠世从未走过这么多的路,来是来了,可却回不去了。大家都说既来之,则安之,就临时住在泥屋里算了。那天,一齐到岗头村来的还有傅孟真先生。他跑一段便坐在大树下休息一会儿,这样歇歇走走,也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西南联合大学,校址在昆明西门外,因为躲警报,所以将上课时间安排在上午7时到10时,下午4时到7时。

  有一天下午,真的有空袭。以前,虽然时时有警报,但都是一场虚惊。在乡下可以看到飞机,也能听到炸弹的爆炸声,看见空袭后的烟尘。5点多警报解除,我便步行进城,先去理发。店里人在谈论什么地方被炸,什么地方着火。理完发顺便到郑华炽先生家去吃了一顿晚饭,然后高高兴兴地走向自己住处——周部长公馆,打算睡一觉,次日清晨一早上课,免得我多跑10里冤枉路。

  当走到西仓坡附近,遇见江安才助教带着一个工友,挑着一担东西仓惶而来。原来,下午空袭被炸的地方,就是我们借住的周部长的房子,中了4枚小炸弹。我们的行李、铺盖、什物等都埋在灰土瓦砾的下面,事后,他们特来掘出一些东西。最有趣的是我家有两只瓦缸,囤积的是两袋早就买好的面粉。缸本来是盖好的,空袭后缸依然完好,但面粉里却掺进了些碎玻璃和泥土。虽然这样,还是舍不得把它丢掉。后来用水冲去杂物做成了面筋。那天晚上,只好又跑回郑华炽兄那里睡了一晚。假如我们未留在岗头村,那天也许不去躲警报,那便正好中“头彩”。后来,我在瓦灰堆中挖出了不少要用的东西,陆续搬到岗头村。

  那7间小房的分配,是以先入为主的原则。饶老师、周炳琳夫妇、杨振声(今甫)先生各住了一间;我夫妇及陈嫂再加上她小孩子统睡在一间里;章廷谦夫妇和3个孩子一间;戴修瓒夫妇和一个女孩住一间;剩下的另一间,由孙云铸太太(带一个孩子)、刘云甫太太(带一个孩子)4人合住;孙、刘两位先生只好在那间公用大厅里搭行军床,睡“统舱”了。赵迺抟只得屈居在大厅旁那间小室里。“统舱”除住单身汉外,还有一大用场,即是作为打牌的战场,那时已有了基本队伍,即孙、刘、戴、章、饶五将,不愁三缺一了。这时咖啡尚买得到,晚餐后,周、杨二位时常来我家聊聊天,喝杯咖啡。虽一间小小斗室,却兼有卧室、书房、饭厅等多种用途。

  在小小几方丈内,挤了九姓。此外,还有疏散来做短期居住的张景钺太太和孩子、雷海宗太太和她的女儿,他们挤在像门房似的更小的一间屋子里。更有几家从前的奶妈,现在的女佣也住在一起,因此热闹非常;当然,也不免发生许多磨擦。住在这里的先生们各有特点。饶老师是悲观型的,就私的方面讲,有丧偶之痛;就公的方面而言,在报纸不断报导我军败退的消息(而原稿却宣称我军转进有利阵地等等)后,情绪低落,胃溃疡病复发。他的房和我家仅隔了半截土墙,他的呻吟,可以听得清清楚楚。他是我的师友中最爱怜我的一位长者,他不仅爱我且纵容我,有如父母对待儿女一样。  (选自《西南联大北京校友会简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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