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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 萧 荻——汪仁霖

2013-03-31 |

200710 月15日凌晨2时,离母校西南联大建校70周年纪念大会在京举行只有12天,萧荻大哥带着未了的心愿在广州与世长辞。噩耗传来,令人黯然泪下。

因有肺部肿瘤及其他多种疾病,萧荻从200511月起长期住院治疗。06年6月10日,我接到他自己从医院打来的电话,说他的肺部肿瘤经过光子刀治疗后病情好转,已能在病房中走动。这使我们这些他在北京的老朋友多少放了一点心。此后得到的消息不多,大体上只知道他的病情起伏不定。不料07923日接到他爱人小美(刘美菊)的电话,得知他已生命垂危。小美说:“老萧在医院一直念叨着要到北京参加联大70周年纪念会,还要看08年的奥运。现在看来都已不可能实现了。……前天(921日)是他的88岁生日,我们家人到医院为他过了生日……”

萧荻对母校、对剧艺社怀有浓厚的感情。他长期在广州工作,但联系最多的却是在北京和其他地方的联大老同学,特别是剧艺社的老战友。

198510月离休后,萧荻应联大北京校友会的邀请来京投入校史编写工作。此后连续数年,他绝大部分时间离家居京,直到19919月因患脑血栓才回广州。他后期虽不直接参与校史编写,但一直把这部书挂在心上。他特别热衷于参加与联大有关的庆典。2002年他专程从广州来京参加111日的西南联大建校65周年纪念大会。2005年他本想赴昆明参加“一二·一”运动60周年纪念大会,终因得病住院未能成行。

联大剧艺社初创时,萧荻就被推举为社长,大家惯称他为“老板”,而且是“终身”的。上世纪80-90年代,他客居北大时的住地成了剧艺社老友们经常聚首的场所。1999612日,剧艺社在京社友举行首次大联欢,他特意从广州赶来。事后,他写下了以下感受:“满座白发翁妪,在这个充满欢快友谊的盛会上,都仿佛回到了往昔的青春。……我们在战争年代,为着共同的目标,并肩战斗,患难与共,相濡以沫的情谊,是绝不会随着岁月的流失而淡化的。”

萧荻是个勤于写信的人。翻出我保存的友人来信,仅上述大联欢后的两年(2000-2001),小吉和我就收到过他12封来信,短则千言,长的达数千字。因为是老朋友,他几乎无话不谈,说近况,聊家常,也讲他为人做事的准则。下面摘引两段;

“我虽然是大家公推的终身制老板,但我坚持了一条,即我以身作则,从不争当主角,我多数是搞舞台工作,即或演戏,也从不当主角,而是用戏曲行话是‘唱里子活儿’,而且要当硬里子。”

“我确是‘残年未甘言衰老,余烬尚期散微温’,天生就是干活的劳碌命,每天总得干些什么,总不能白吃干饭。其实闲着也无聊,而且想干的事也太多,老干不完,颇有自清师的‘老牛自知夕阳晚,不待扬鞭自奋蹄’的感触。”

萧荻于1939年入联大,早期是群社(地下党领导下的学生社团)和戏剧研究社成员。他原名施载宣,因在《阿Q正传》中演过小D而取名萧荻。皖南事变后,他离开学校,疏散到朱家璧的云南地方部队做兵运工作,在那里组建了前锋剧团,1944年春回校复学。我于1945年秋参加剧艺社后才认识萧荻,成为他手下以搞舞台工作为主的一员。他常带徐树元(余晓)和我到中学帮助演戏的同学干后台工作。他和徐是舞台装置老手,随身带着钉锤、钳子等工具,熟练地爬上梯子就干活。我这个人一向笨手笨脚,也打鸭子上架,学着干。进步职业剧团新中国剧社演戏时,我们也到他们后台打帮手。萧荻这种干实事不图虚名的作风对我影响至深。

萧荻这一生,用“笔耕不辍”这四个字再贴切不过了。他1946年毕业后工作过的报刊有解放前的上海《学生日报》和《文汇报》、解放后的天津《进步日报》、北京《新观察》杂志和广州《羊城晚报》。出自他笔下的新闻、通讯、特写、评论、散文等的文字总数何止百万!离休以后,他也从未歇过笔。1998年冬,他开始投入为自己编文集的工作,最初计划编3本,后来打算编5本。在最后住院以前,他仍坚持每天伏案写三四千字。他来信说:“要写的题目太多,虽然天天写,总感到时间不够使的,也只能写多少算多少……”

1999年,即他80寿辰的那一年,萧荻出版了他的第一本文集——《老戏迷侃戏》,主要收集的是他于1958年至1963年发表在《羊城晚报》副刊上的谈戏曲的文章。那些年广州舞台空前繁荣,除了本省30多个地方剧团以外,外省区艺术团的许多著名戏曲家也轮番到羊城演出。萧荻说他的文章“大多是如实记录下我欣赏名家精湛表演艺术的实录和一得之见”。他自称“老戏迷”,因早在上世纪20年代初尚未上小学时就爱上了京戏,直到晚年还常要哼两句才入睡。

经过多年拖延,萧荻的诗集《最初的黎明》终于在20058月问世,其中收入的诗绝大部分创作于1949年之前。他是1944年成立的联大新诗社的创建人之一,最初的新诗社成员常在他住的小楼上举行诗歌朗诵会,闻一多和冯至先生经常前来指导,一时成为联大的文艺沙龙。他把闻先生提倡的“要学作诗,先学做人”作为座右铭。他说:“我的诗,或是生活中的感受,或是为了坚定我的信念的自励,或是针对黑暗的现实抒发我的激忿之情……”正如这本诗集的引诗:“我不惧怕黑夜 所以享受了 最初的黎明”。建国以后,他就很少写诗了。

继这两本集子之后,萧荻还准备出的文集为《三迤屐痕》和《沧桑集——八十岁的回顾与反思》(估计有上下两集)。对于前者,他是这样说的:“我在云南七年,曾去过30多个县州和少数民族地区,以后又多次去云南采访,旧作还在,所以我原就有出一本《三迤屐痕》的打算。”后者虽属回忆录性质,但仍以大量旧作为主。据他爱人小美说,这几本书的材料已积累多年,但萧荻一走,已无法成书。记得200011月,萧荻给我们的来信中还说:“我身体尚健,把文集编完,了却一生心愿,等真写不成了,定后悔来不及。我出书都不为卖钱,也无须借出书评职称、扬名。出书的目的,只是为让年青一代了解我们老一辈人是怎样走过来的,既保存了史料,也对年青人有些启迪……作用而已。”他的这个心愿竟未能了却,令人不胜唏嘘!

1980年,萧荻得喉癌,做了全喉切除、声带重建手术。术后仅休养了两个月就回复刊后的《羊城晚报》上班。“我决不被病疼吓倒,”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此前,在1957年的整风运动中,他被以“右派向党进攻,萧荻‘袖手旁观,隔岸观火’”的莫须有罪名取消了预备党员的资格(“文革”后恢复党籍)。但这丝毫没有削弱他的革命意志。正如他在诗集的《后记》中所说:即使“在风雨如磐的旧中国,我没有被经常一年换一个地方的逃捕所吓倒,仍然坚定地按我已经选定的大方向前进,并肯定黎明终将到来。”

萧荻的勤奋、执着、顽强给我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同时,他又是一个十分重视友情的人。2001年5月,在京剧艺社社友邀请他再次来京参加联大和解放前北大、清华的剧艺社和歌咏团体联合举行的“老战友新世纪大联欢”。他因多种原因不能前来。为此,他给我们发了一封长信,信末是这样写的:“最后想只用两句话作结:见也欢愉,别也相思。”短短数字,情意深长。200510月,小吉胃癌动了手术。他得悉后,专门托他在陕西的亲戚从当地农科院买了一大箱灵芝和昂贵的灵芝孢子粉,用邮政包裹寄到我们家。我们收到后感动不已。

萧荻大哥走了,但他的形象永留我们心间。

                     2007.11.8

〔原载2008年4月《西南联大北京校友会简讯》第4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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