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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陈力为先生

2019-08-14 |

陈力为(1917. 08. 30 —2001.12.26),计算机与中文信息处理技术专家,国防用电子计算机技术的开拓者,中国工程院院士。1936年考入清华大学电机系,1940年西南联大毕业后留校任电机系助教。1943年赴英国通用电器公司实习深造。1946年归国后,历任浙江大学电机系副教授、南京有线电厂技术科长、成都第二机械工业部第10研究所总工程师、北京四机部第15研究所总工程师、国家计算机工业总局总工程师等职。曾获1985年国家科技进步特等奖。1994年当选中国工程院院士。

1963年陈力为先生到四机部15所任总工程师,15所一直是以硬件当家的研究所,我作为基层软件研究人员和他接触并不多。但没想到陈总到所里后,开始重视软件的发展,让我们感到必须在计算机的指令系统、软件开发上要有所作为。我们在他指导下大量阅读、翻译了IBM360的有关资料,并开始学习相关知识,陈总经常过问有关事宜。

不幸的是,“文革”十年浩劫的开始把这一切都搞乱了。陈总被打成反动权威,我们全都没法搞业务了。“文革”中期他被“解放”后,就到我们组里来了,我还记得刚来时他还心有余悸,就站在那里和我们说话,我当时就感到极其别扭,立刻请他坐下和我们一起讨论。

1981年所里引进了一台IBM360机,软件培训是在日本,当时所里要派10个技术人员去日本培训。那时出国是一件难得的好事,但那一年我的大女儿要考大学,我先生已由北京大学派到美国进修不在国内,我就向领导提出我不去日本参加培训,我要留在北京照顾女儿考大学。在会上,陈总以不容商量的口吻说,你必须去,不能换人,这次出去就是要摔打张xx和你。我们又提出都是技术人员,是不是派一个政工干部,陈总说就你们10个技术人员,不用派政工干部。那时大家对组团没有政工干部,内心都感到不安,怕在国外出一点点纰漏会说不清楚。这足以反映“文革”给人们留下来多大的心理阴影。

后来陈总调到国家计算机工业总局任总工程师后,又同时任全国计算机与信息处理标准化委员会主任委员,我担任其下的程序设计语言分技术委员会的主任委员。这时反而比陈总在所里任职时和他接触得更多了,在工作中逐渐体会到国际标准是何等的重要,尤其是陈总非常关心汉字融入国际标准中的问题,指出我们在国内一定要有完整的体系。他主持制定了用以统一汉字代码的国家标准《GB2312汉字编码字符集——基本集》,顺利地推进了计算技术在我国的推广应用。由此要求各有关分技术委员会中也要使汉字成为有关国际标准的一部分。

1987年9月,ISO/TC97/SC22在美国华盛顿召开年会,四机部派我一个人去美国开会。临行前,四机部标准化研究所总工程师林惠修再三叮嘱我说,你这次去开会,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使得汉字进入程序设计语言和操作系统的国际标准中,尽管在这方面我们尚未开展实质性工作,但一定要争取写入有关的决议。这次行程中,我对很多事情都不懂,不知道要预订旅馆,只知道有事就找我国驻美大使馆,因此在旧金山机场换机去华盛顿时,原子能所的一个代表团看见我一个人拖着行李箱,就过来问我,我一脸懵懂的把去华盛顿开会没订旅馆只要找大使馆的事说了。他们告诉我到华盛顿已是深夜了,让我先坐他们的车,他们先把我带到大使馆,如果大使馆没住处,就先到他们在美国的驻地住下,第二天再做决定。到了华盛顿后,先到了大使馆,他们帮我前后大门、窗户一顿猛敲,大使馆才有人问,说是来开会的,一查真有这么一个会,就放我进去了,我打心底里感谢原子能所的同志。大使馆给我找了一间空屋,我就在光板床上睡了一夜,第二天文化处的同志带我去找了旅馆,告诉我如何坐地铁、吃饭、开会,总算给我解决了大问题。

到了会上,会议主席是IBM的一位女士,当我提出汉字要加进国际标准中,要他们考虑不单是英语,中国有广大的市场,有56个民族,我们应在国际标准中有自己的地位和需求。说到欧洲国家,都是拉丁语系,和英语只有音标和个别字母不同外,相似处是主要的,日本也只有有限的平假名和片假名的一些字符不同,而我国光康熙字典中的汉字就有三万多,还不算少数民族的文字。主席对我一直咄咄逼人地追问:那你们要多少时间才能拿出方案来?我写了形状各异的几个汉字,问她要不要逐个研究,反问她你看要多少时间,她一看没法争论下去了,就说请Fortran工作组组长(也是IBM的一位女士)和你在小组会上讨论,拿出一个方案来。那天我就凭着当年师大女附中几年的英文基础,也不顾文法,只要词汇有了,拿出来用吧。在会上我面对在我面前的中国国旗,再难也得对得起这面国旗。后来到了小组会上,我们在黑板上逐渐讨论清楚,她把结果总结为两项决议提交给大会,要把多字节字符集纳入SC22的有关国际标准中。

在表决时,日本代表团虽然去了7个人(包括翻译), 但都没看懂其内容,准备投反对票,后来我向他们解释后才投了赞成票。

会议结束时欧洲的一些代表团(如西德、荷兰、法国、丹麦等)的团长围着我,向我表示感谢。他们说在1985年SC22的第一届年会(我国未参加)上,他们曾提出过这个议题,但以英、美为首的英语国家根本不理睬他们。日本也因为只提出要加入汉字字符,就更没人理睬了。他们说这次多亏了中国的抗争,说这两个决议是英语国家和非英语国家一次抗衡的胜利!他们非常感谢我在会上据理力争所得到的成果。

这是我一生中真正感到筋疲力尽的一次会议。回到旅馆后,躺在床上后就剩下喘气休息了。

我回国后到部里报销时遇到了恶意的刁难和恐吓,我向所长汇报,他置之不理。不得已我去找了陈总,陈总立刻在我的总结报告上做了批示,所长知道后才出面做工作。这样我回国三个月后才办完报销手续。

全国计算机与信息处理标准化技术委员会主任陈力为在我的总结报告上批示如下:

吴庆宝同志这次一个人前往美国参加SC22的第二届年会,能按我国预定目标完成任务,比预期的还要好。对我国 “程序语言汉字化” 打下了国际基础,而且促进了计算机的汉字化以及机内码的标准化问题,颇有成绩。

陈力为  87.12.19.

回国后,陈总根据工作需要,很快成立了国际化工作小组,我国的程序设计语言标准化分技术委员会中的Fortran工作小组立即配合展开了工作,不断地给国际上的SC22 Fortran工作小组提出我国的有关建议,结果陆续反映在后来的国际标准中。

以上这些都是在陈总密切关怀、指导下进行的。我一直非常感激陈总对我的工作指导。以前我从来不知道陈总是西南联大的校友,我们之间也从未提过这个话题。等我知道后也失去了和他畅谈西南联大的机会,这也可以说是一大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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