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钱端升:以教书为业,也以教书为生

2014-07-21 |

钱端升(19001990)

  在《我的自述》一文中,民国著名法学家、政治学家钱端升把自己1949年之前的生活概括为“以教书为业,也以教书为生”。纵观民国法学界与法律人,钱端升在北平解放以前,的确是为数不多的专心教学、治学、育人的法学大家,是一名基本上未担任政府职务的自由知识分子。当然,这倒不是说,钱端升没有机会参与政治,正如谢泳在《寂寞钱端升》一文中写的,“钱先生要想做官,机会多的是”。只是,在钱端升看来,当然也是民国知识分子的一个共识:拥有独立思想、独立人格高于一切。

  庚子赔款这一年,钱端升在上海出生,至国共两党第一次合作并酝酿北伐的24年间,中国的政治势力、社会结构以及思想观念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革甚至革命。不过,钱端升似乎未被这波涛汹涌的社会现实所左右,尽管他也关心时局的变化,因为中国的知识分子,特别是处于动荡变革的年代,想做到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自我隔离生活很难,也不现实;但,致于学,在钱端升的身上反映得更突出和明显:从松江中学,到南洋公学,到清华留美预科,再到美国北达科他州立大学,直至获得哈佛大学博士学位,短短二十几年里,他完成了一名知识分子早期应有的知识储备。

  因此,严格意义上讲,钱端升人生的第一个二十四年,是求学、游学阶段;而第二个二十四年,即至1948年,才是真正的以教书为业,以教书为生的阶段。

  这期间,钱端升先后在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南京中央大学,以及抗战时期的西南联大讲授政治学和法学。据后来学生回忆,钱端升在课堂上,博学深思,授课材料最多,参考书目也最多,很受学生欢迎。柳亚子曾写诗称赞其课堂上的儒雅与侃侃而谈:“钱郎才气颇纵横,抵掌能谈政与兵。揽辔澄清吾已倦,论坛一臂汝能撑。”特别是在西南联大,钱端升自1938年至1941年,连续4年讲授宪法学,并于1942年对与王世杰合著的《比较宪法》一书进行再次修订,在1936年版的基础上,进一步完善中国制宪史略及现行政制这一篇的有关内容,时至今日,该书仍然是研习宪法不可或缺的参考书目。

  也正是这一时期,处于青壮年时期的钱端升,学术生涯达到人生顶峰,专著、合著、译著达数十部之多。我们现在阅读他这一期的著作,事实上,有时候只需浏览一下书目,就可以发现,其研究重点聚焦于各国政府组织与政府行政,以及与此相关的宪法问题。比如他的专著《法国的政治组织》(1930)、《德国的政府》(1934)、《法国的政府》(1934)、《比较宪法》(第四版)(1936)、《民国政治史》(1939)等,无一不与这一主题相关。但这也容易给我们造成一个假象,似乎钱端升痴心于比较政治和比较宪法,尽管这只是一个方面,而且还是表象。钱端升在后来的回忆中谈到,1936年,南京中央大学法学院成立行政研究室,因抗战被迫中断,后来在西南联大又再次成立行政研究室,其任务均是“穷同人三四年之精力,将中国行政完成一初步考察”。从这一点切入,我们不难发现,钱端升以宪法为起点,考察各国政府及政府组织的最终目的,无疑是为研究中国政治与行政作准备,一个知识论上的准备,落脚点是中国法制建设的进程。只因战难,导致这一宏大研究计划无从实现,就连考察西方政府与政府行政,也仅限于欧洲大陆德国和法国,美国和英国未来得及涉及,这其实也是他研究计划的一部分。1947年应邀赴美担任哈佛大学客座教授近一年,他主要讲授中国政府与政治,并在此基础上,用英语出版《中国政府与政治》一书。可见,他的研究计划一直到新中国成立前夕,都没有变,尽管偶尔会暂时地中断。

  清华大学许章润教授在《那一片学思与法意》一文中,大致将中国步入近现代以来法学家划分为五代,钱端升与江庸、王世杰、杨鸿烈、程树德等大家并列为继沈家本、薛允升、伍廷芳、王宠惠之后的第二代,并认为,这一代与上一代相比,“学有所成,蔚成专家,而各因世道人心的遽变,雄才不展,未臻大家”。

  就钱端升的学术研究进路而言,这一评价无疑很客观。新中国成立后的钱端升,由于政治运动,以及不间断的所谓自我改造和革新,除参与共和国第一部宪法制定外,其学术成就几近空白,宏大研究计划更是无从谈起。但系统阅读钱端升作品,又会或多或少感到,称其为专家而非大家,又似乎有些不准确。事实上,正值学术盛年的他,通过对各国政治和宪法的比较研究,结合对时下国内政治的考察,已经初步形成了自己的学术观点和学术研究路径。也就是说,他的学术研究框架在这一时期已经搭建完成,世界学术史上,像这样的大家不是孤例,思维方法常常比得出结论更重要。比如,卢梭的《社会契约论》,这部被誉为法语世界最伟大的政治哲学著作,试图分析当时法国社会给成员带来的邪恶和不幸,并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可许多观点和推理存在不少漏洞,需要后人去研究补充完善,但瑕不掩瑜,不影响大家地位。从这个角度而言,钱端升仍然可归为大家之列。

  虽然以教书为业,但钱端升并非蜗居于象牙塔中,而是对社会与时局保持密切的关注,并不时发出自己的声音。1934年,北方两大报纸之一的《世益报》主笔罗隆基,因批评蒋介石政府而被迫离职,由钱端升接任该报社论主笔。其秉承一个独立知识分子的良知,应用政治学和法学理论,撰写一百多篇社论,揭露和抨击南京国民政府的腐败和独裁统治。当然,作为文人,大学里的教授,钱端升有时难免过于理想,忽略理论与现实的差距。抗战胜利不久,国民政府当局策划了“一二·一”惨案,造成联大四人死亡,三十多人受伤。惨案发生后,以钱端升为首的法学教授,即主张运用法律程序惩罚凶手,并成立法律委员会,起草《西南联大教授会呈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告诉状》,但结果并不尽人意。置身独裁专制的国度,法治只能是理想。

  1980年,钱端升当选中国政治学会名誉会长。但对于一位八十高龄的老人而言,不可能再次迎来个人的学术春天,这也许是永久的遗憾。(曹东)

转自《检察日报》2014328

相关新闻

  • 142022.09

    王子光︱珍品藏书:《联大八年》

    我面对书桌上的一本《联大八年》。这本封面残破,纸张粗糙发黄,印刷拙劣的旧书,却是我藏书中的珍品。因为这本书联系着我敬爱的两位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的老师闻一多和吴晗还有两位当年共同学习、共同战斗过的同学严令武和西奎安。《联大八年》汇集了国立西南联大(有人称之为中国教育史上的奇迹)的一些珍贵的原始史料,它珍藏着我们那一代人青春的足迹。1978年秋,我因编辑《闻一多纪念文集》和协助苑兴华同志编辑《吴晗和〈海...

  • 092021.03

    “学人本色、士人情怀”,钱端升的自述

    1990年1月21日,钱端升先生去世。提起钱端升这个名字,也许很多人并不是很熟悉,但无论是北京大学、清华大学,还是中国政法大学,都把他视为这些高校中政治学、法学这两门学科的奠基性人物。尤其当提起中国政法大学时,这座法律界的最高学府,就是由钱端升先生受命筹建的。他十七岁考入清华,二十四岁就从哈佛毕业,在法律界是泰斗级的宗师,共和国建国以后的第一部宪法的起草工作,也有他的参与。“大家小书”最新的《政治的学...

  • 312019.01

    郑天挺:为民族保存文化火种

    《郑天挺西南联大日记》所记录下的,不仅仅是郑先生个人,同时也是西南联大师生在这一时期教学、研究、工作、学习、生活的重要往事,更是抗战时期那些满怀爱国热....

  • 112012.12

    西南联大给我的教育——张友仁

    我生于1923年,1942年1月在浙江省黄岩县立中学高中部毕业。当时,由浙江省教育厅派官员到浙江黄岩灵石举行全省高中毕业生的会考,我以第一名的成绩保送....

  • 282017.08

    说不尽的钱端升

    纵观钱端升的一生,恰似那汹涌江水,在历史的河谷中纵横腾挪。无论是从学术研究的层面,还是人生智慧的汲取方面,钱端升都给我们留下了一座值得探索的迷宫,希望....

  • 282017.08

    钱端升:法贵在行

    钱端升被誉为中国现代政治学各领域的开创者。他一向认为,政治学是研究国内外政治活动、政治组织(包括政府体制)、国际关系,兼而纵论时势的一门科学。

  • 072009.01
  • 072017.12

    裘昊天:我在离太阳最近的地方教书

    从学生到老师,这个身份的转变让我发现了另一个自己。只有当了老师之后,我才真正理解从小到大那些老师们的良苦用心。

  • 102021.06

    【视频】沈克琦:教书育人七十载 俯首甘为孺子牛

    沈克琦:教书育人七十载 俯首甘为孺子牛

  • 272014.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