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北京十月的一天，本该秋高气爽的京都这时却显得雾气重重，相隔数米的高楼大厦看起来模模糊糊的,使人有一种身处云雾山中的感觉。西安交大校友办马宽强主任和我来到了清华大学，看望德高望重的老校友张光斗先生。

虽然天公不作美，但我们兴致却很高，能当面聆听大科学家的教诲，对我来说，是件很难得的事。

90高龄的张光斗先生早年毕业于交通大学，是我国著名水利专家。现任清华大学校务委员会名誉副主任、教授。是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工程院院士，墨西哥工程科学院国外院士。2002年6月，张老荣膺第四届“光华工程科技奖成就奖”，奖金100万元人民币。他一生获得的各种奖项不计其数。黄河的龙羊峡、拉西瓦，长江的葛洲坝、三峡，祖国大地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各大水电站的坝址，几乎都留下了他的足迹。在几十年的风雨历程中，张光斗先生为中国的水利水电事业做出了巨大贡献，受到了广大校友和全国人民的尊敬和爱戴。

在清华大学校办小刘的安排带领下，我们如约来到张光斗的办公室。小刘说，张爷爷刚刚会见过北京市的有关领导。

见到我们，张老特别高兴，立即从座位上站起来和我们亲切握手。老人家身穿一件褪了色的蓝色中山装，背有点驼，但精神头十足。我见过张老年轻时的照片，身板笔直，眼睛炯炯有神，除了用“英俊潇洒，气宇轩昂”这几个字外，我真不知该怎样形容。

坐定之后，张老笑眯眯地和我们交谈起来。马宽强介绍说，我们是西安交大校友办的，您和我们一起合过影。张老眼睛一亮，很高兴地说“是吗？好！好！”，然后极感兴趣地问我们校友办现在在做什么？马宽强主任连忙回答，联络校友，加强合作，促进学校的科技成果转化……没等说完,张老手一挥说：“合作可能，转化不可能。你们的工作很努力，不容易啊。”说完这句话张老话题一转急切地问：西安交大怎么样？没等我们回答，他又自问自答地说：“西安交大离开东部，地理环境差，交通不方便，发展到今天的水平，了不起。可另一方面学风很好，靠东部的学校的学风，就没有交大的淳朴。西安交大在西安不错，可经济不行，为什么？”马宽强小心翼翼地回答，搞不清楚，请张老指点。张光斗提高嗓门说：“什么搞不清楚？人家靠华东，靠沿海，交流方便，信息畅通，经济条件好。”才说了几句，就挨了张老的第一次“骂”。

张光斗站起来又坐下问：“西安交大的教学和科研情况怎么样？学生怎么样？”马宽强回答说：“学校正在按照江总书记三个代表的思想，全面加强对学生的素质教育，教学和科研也取得了很大成绩。”张老听了后语重心长地说：“要加强对学生的素质教育。现在的许多大学生毕业以后出去做工作，帮外国人做生意，对老百姓的事情不感兴趣。我们的许多贪官污吏，大都受过大学教育，农民没文化，但不能说素质不高。毛主席说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但现在的情况是贪污是犯罪，浪费是有功。西安机场我去过，也到过你们的黑河引水工程工地，受到你们书记和省长的接待，宾馆建的那么豪华，有钱为什么不能投向黑河引水工程，投向农村的中小学教育？”张老动情地说：“农村有很多人别说上大学，连上小学中学都很困难，作为老科技工作者，我感到忧虑。我们吃着老百姓打的粮食，就要为老百姓干事。我们吃的那点苦叫什么苦，老百姓从早到晚那才叫苦，在老百姓面前我感到脸红，你们脸红不脸红？”张老的第二次“骂”，使我羞愧难言。张老劳苦功高，一生做了那么多的事，获得了那么多的荣誉，还坦言“脸红”，我们这些并没给百姓做多少事，还自以为是，自以为贡献很大收入太低的人，在张老面前，是不是太渺小太狂妄了？

张老说，现在有一种很不好的风气，就是瞎吹。许多大学校长都说要建设世界一流大学，什么叫世界一流大学却没搞清楚。要根据实际情况办事，不能瞎吹。你们吹了没有？你们别骗我，我清楚着呢。说完眼睛朝上翻了翻，然后注视着我们等待回答。马宽强和我互相看了看，回答吹也不是没吹也不是，汗水不由得顺着脖子流了下来。我作文字工作几年，写过许多文章，其中不乏假大空的内容。张老的第三次“骂”，骂得我心惊肉跳，骂得我无地自容。

可能看出了我们的尴尬，张老重新提起一个话题问，你们说外国人为什么到中国办企业？为了表示并不无知，我想都没想就急着回答，赚中国人的钱呗。张老眼睛一瞪说：“糊涂，你有美元吗？你有外汇吗？外国人到中国，主要是看上了中国的市场，看中了中国的廉价劳动力和原材料。在中国生产之后，又销往欧洲、美洲，赚大钱。他们的技术是保密的，是不向中国开放的，这一点你们一定要清楚。”如果把这次也算上，恐怕是张老第四次“骂”我们了。

张老的办公室非常简朴，桌椅都是老式的，书柜上摆放着大小不等的书籍。我注意到张老的那身衣服，好像还是1999年在北方交大开交通大学校友总会第六届理事会时穿的那身中山装。张老对我说，你肯定不是农村人，我说老家在农村。张老说真的？我说真的。张老眼睛一眯，眼角露出洞察秋毫的目光说，那你肯定忘本了，我说不敢不敢。嘴上说着硬话头上却冒着冷汗。低头看看自己的装扮，西装整洁，皮鞋铮亮。对生活在农村的父老乡亲早就忘得差不多了。和张老的简朴比起来，我自惭形秽。张老的第五“骂”，“骂”得痛快，“骂”得在理，“骂”得我心服口服。

马宽强主任代表校友办送给张老一本西安交大编的《校友之声》，还送给他一幅西安交大张雨足先生写的书法作品，内容是：藏古今学术，聚天地精华。张老高兴地收下了。

兴冲冲而来，挨了“骂”而走，张老对当今腐败现象的深恶痛绝，对大学和中小学教育的忧心忡忡，对说假话、浮夸风的愤然不满，使我们看到了张老光明磊落憎爱分明的人格魅力。走出张光斗的办公室，我忽然发现，雾气重重的天空突然明朗起来。太阳照在天空，阳光洒在大地上，清华园里，到处洋溢着北京秋天的温馨。张老一生忧国忧民，虽然脸上出现了老年斑，背也驼了，可他活得堂堂正正，他和一大批优秀的知识分子，才是中国的钢铁脊梁。“行可楷模仁者寿，老如松柏岁长青”。今天虽然挨了“骂”，但心里却很高兴，因为这样的骂，发人深省，引人思索。多年来，我们生活在歌舞升平和歌功颂德的虚假环境里，把党和人民的切身利益置之度外，还津津乐道，乐此不疲，实在是有负党和人民的厚望啊。张老是以他的独特方式，表达着对国家和人民事业的关注，希望我们鉴往知来，诚实做人，为国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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