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联大两年杂忆数则

2009-06-08 |

廖作民(一九四八经济)

我高中毕业做了七年事,1944年以二十八岁大龄终于考上了早已向往的、抗战大后方的民主堡垒西南联大,圆了我的大学梦。联大融汇了北大“民主自由”之风,清华的“严谨求实”之风,和南开的“活泼创新”之风。联大师资阵容强大,各有所长。梅贻琦先生说过:“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联大的确没有大楼,却有大量大师。我在联大整整两年,好多事深印脑海,永忆不忘,爰录数则如下:

一、艰苦朴素勤工俭学

绝大部分同学家乡沦陷,没有经济来源。我们都从训导处查良钊先生处申请了公费。然而公费只够吃饭,买书买文具还得自己解决。所以很多同学课余要去打工。有的当家庭教师,有的到中学教课,有的到商店当会计;南屏电影院卖票的,饭店里洗碗碟的,甚至武成路城楼上放午炮的(当时没有时钟,到正午十二时打炮)都有联大同学。同学的衣着更是简朴:穿的是褪了色的大褂,“空前绝后”袜,“脚踏实地”鞋。要是以打工所得在地摊上买得一条美军的卡其裤,或一件夹克衫,再或一双大头靴,那就是最出色的衣着了。要洗热水浴可到学生服务社买票,花五分钱洗十分钟,闹钟一响就停水。能洗冷水浴的就在宿舍区的井边取水冲凉。难怪幽默大师林语堂说:“联大师生物质上不得了,精神上了不得!”

二、看书的好地方:图书馆,茶馆,英国花园

看书阅读最理想的地方当然是图书馆,阅览室,但座位有限,去迟了的不免向隅,于是文林街的茶馆就是当然的第二阅览室。泡上一杯茶,于是这个位子整个上午或整个下午就属于你了。店主决不催客的。整条街茶馆林立,无不爆满。正因为这样,后来就有人写出了脍炙人口的“茶馆小调”。还有第三个阅读的所在,不过这里较偏僻,去的人不多,即英国花园。出了宿舍区的西北角的后门,穿过莲花池,再走一段路就到了。这里树木参天,绿草如茵,空气清新,静得出奇。这也是一个看书散步的好地方。起初我也不知有这么一个好地方,是同学带我去的。不过不常去。

三、郭其铨义演助友

同住宿舍8甲的同学郭其铨拉得一手好二胡。刘天华的名曲《病中吟》、《空山鸟语》,聂耳的《金蛇狂舞》,他拉得出神入化。有一次他的一个好同学患了肺结核,无钱诊治。他贴出一个求助启事,说他于某晚某教室义演二胡独奏,收门票(记得票价不高),门票所得全交××同学治病。当晚听众爆满,我也去了。郭其铨拿出了他浑身解数,发挥得淋漓尽致。《病中吟》催人泪下,《空山鸟语》使人恍如走进了森林,《金蛇狂舞》使人精神振奋。当然还有别的曲子,我只记得这三首。演奏完毕他向听众致谢。同学们也无不为他助人为乐的义举而赞赏。这种友爱真是难能可贵。1950年国庆节,我在沈阳的游行队伍中看见了他,当时他是哪个局腰鼓队的总指挥。可惜没有互访,后来从校友通讯中得知他已作古。

四、非常活跃的联大剧艺社

联大有一批具有出色演技的同学,组成了联大剧艺社,经常在学生服务社的小礼堂演出一些节目。当时教中国通史的孙毓棠先生也善演戏,不记得他是否参加过演出?这些节目教育人,启发人,鼓舞人。我是剧艺社热心的观众。我看过施巩秋同学演出的《风雪夜归人》;看过裴毓荪同学演出的《潘琰传》,还看过后来成了电影演员和导演的丛硕文(已故)的表演。他(她)们的表演都很出色。联大剧艺社和当时敦请闻一多先生做导师的“新诗社”一样,对鼓舞同学反迫害、求进步、向光明、向自由起了不可估量的作用。听说这个传统仍在北大和清华流传下来,这是大好事。

五、难忘的油布做隔墙、茅草做屋顶的宿舍

我们的宿舍朝南的一头为甲组,住一、二年级,约住三十余人,朝北的一头为乙组住三、四年级,约住十人。原来屋顶盖的是铁皮,后来可能是经费困难,铁皮卖给美军后勤部(SOS)了,屋顶盖的是茅草。室内为双层木床,每四人为一组,组与组之间用油布或床单隔开,这就是一单元,甲组这一边大约有8个单元到10个单元,乙组那一边大约只2个单元或3个单元。单元之间不大互访,住了两年,也许还不全认识。每个单元进口处再挂上一块油布或被单就自成一室了。1946年复员北上,同学分赴北大、清华、南开,那里的宿舍比起来无异是天堂,然而回忆起联大茅草盖顶、油布隔墙的宿舍,总是有无限眷恋之情。1946年离开那块土地一恍54年过去了。我年届耄耋,仍梦魂牵念,因为对那块地方的人和物我感情太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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