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我上了联大航空系

2009-06-05 |

吴大观*1942航空)

1937年,我从扬州中学毕业,原来报考的是清华大学,当时的考试办法是从北京把考试卷运到上海,在上海组织考试。原定的考试时间是810日,我们几个同学867号到达上海。

我国著名航空发动机专家吴大观学长

1988年,张爱萍同志在中南海接见国防科技专家。右1为吴大观。

临到考期,有告示贴出,说是由于京沪铁路不通,考试卷没有运到,考试撤销了。紧跟着就是“八·一三”——813日,中国军队抗击侵华日军进攻上海的战争打起来了。我们在混乱中从车窗爬进火车,走嘉沪线到了嘉定,然后又乘坐到苏州的火车,逃难回了老家镇江。

人回到了老家,但心里还总是想着该怎么上学。后来报纸上登出,清华、北大、南开等三所大学在长沙组成了一个大学——长沙临时大学,可以去报名,我们几个同学写了一封信给长沙临时大学。扬州中学在旧社会就已经比较有名了,考清华、交大等名牌大学,被录取的学生比较多。学校看我们是扬州中学的毕业生,答复是你们来,不用考试,可以保送,只要学校写一个证明就行。于是我和两个同学,带着扬州中学的证明到了长沙。我就这样上了长沙临时大学。

随学校迁往昆明

后来,“日本鬼子”打到南京,威胁到武汉。临时大学在长沙站不住脚了,要迁校到云南昆明。我们那时是流亡学生,绝大部分学生与家里完全失去了联系,没有钱做路费。学校很照顾我们,答应只要跟学校走就行。

在那个时候,我面前有两个出路,一个是参加抗日,另一个就是跟学校到昆明。当时,徐特立从延安返回长沙,是共产党驻湘代表,在长沙的影响很大。他到我们大学作报告,他在报告里讲到国内外的形势,宣传共产党的抗日主张,讲一口湖南话。他号召大家、鼓动青年参加抗日。我听了他的报告很受鼓舞,当时就想,自己应该参加抗日。

那时,我的家乡已经沦陷,我的二表哥逃难到了湘潭。我去他们的住处探望他们的时候,对表哥讲了我的想法。表哥劝我还是去上学,并给了我20元现大洋。他对我说,学到知识,将来可以更好地为国家做点工作。

我的一位同学也听了徐特立的报告,和我有同样的想法,也想参加抗日。我把表哥的意思讲给他,讲我们去读书也是将来报效国家,学好本领将来可以更好地抗日救国。这个同学和我一起到了昆明。

我们从长沙到广州,从广州到香港,又坐船到越南的海防市上岸,从越南坐火车到昆明。一路上,印象比较深的是在越南海防市,那里的小偷特别多,我们戴着的礼帽,会被小偷当街抢去;稍不留意,放在身边的东西就被偷走了。

当时西南联合大学师生总计约300人就这么迁到了昆明。

转学航空系

在长沙临时大学,我报的是机械系。迁到昆明,我在机械系念了三年。那时,西南联合大学有工学院、文学院、理学院、法商学院等,分别在昆明的不同城区。我们工学院是在城南,借用了当地的两个会馆,一个是“全蜀会馆”,一个是“迤西会馆”。

那时候,教室就在会馆里面,老师在讲台上讲课,后面就是会馆供的菩萨像。我们的宿舍是盐行的房子,用那种煤油桶外包装用的木箱子,六个箱子拼一个床,两个箱子就是一个桌子。你住在宿舍里,八个箱子就可以了。箱子是空的,里面可以放一些书和衣服,真是很艰苦的。

但昆明有个好处,四季如春,穿衣服不用花多少钱。在长沙的时候,学校给我们每人发了一件黑色的棉大衣,很实用,白天可以穿着御寒,晚上可以当被子盖。那时候我们买不起袜子,一年四季基本是光着脚,不穿袜子的。

学校里面的生活很艰苦。学校贷款每个月给十六或十八元钱,交十二元伙食费,留下几块钱零用。我们有时很羡慕外面拉洋车的车夫,他们白天辛苦一天,到了晚上,可以把洋车一停,进到小餐馆里面,端着小酒杯喝点酒,要个炒猪肝,炒干巴(菌)吃。

念书的时候,有过这样一件事。那是在大学一年级时,做化学试验。那时候很简单,两个人一组,一个小盘子,还有酒精灯、试管,旁边放着火柴盒,里面有三根火柴,做试验就用这三根火柴。我那次做完试验,把没有用完的火柴连盒一起,很随便地扔进了垃圾桶里。在我们把试验器具送还管理员的时候,管理员问我火柴盒呢?我当时并没有在意,只说了一句,你要那玩意干什么?我没有想到,这样的一句话犯了一个大错误,我们的管理员向我们的化学老师报告了。老师把我叫去,问我:“你发什么大爷脾气?”我是南方人,“大爷”这两个字我弄不懂是什么意思。这位老师就是南开大学的化学系主任,叫杨石先,是西南联大的化学系主任。我从杨老师的态度、表情看出,这“大爷”肯定不是一个好的意思,于是我马上认错。但说实在的我并不明白错在什么地方。杨老师接着说:“火柴怎么扔掉了?你不知道现在国家正是抗战时期?火柴来之不易,下次你再扔掉,我就停止你的化学试验。”我连忙检查,并说我马上把火柴找回来,下次绝不会再扔了。

我们上晚自习,图书馆是在一个大房间里,上面挂一盏汽灯。这个房间太小,学生多,经常就没有地方了。怎么办呢?我们就到外面的茶馆里面,花一个铜子儿,要一碗茶。这一碗茶,就可以让你在这里看一个晚上的书。茶馆里面熙熙攘攘,吵得很。但我们就是能静下心来读书、写作业。这个本领我到现在还保留着,在家里,小保姆看电视,我可以照样工作、读书,不受干扰。

那时日本飞机轰炸很厉害,简直拿它没有办法。我有一个同学是飞行员,我常常到他那个坐落在郊区巫家坝机场的航校去看飞机,这个航校就是国民党的中国空军杭州笕桥航校,因为战乱迁到昆明的。同时,西南联大学校里有一些杂志,自己也看了一些,愈发使自己觉得还是应该学航空。

要说起我是怎样对航空感兴趣的,这中间还有一个过程。

还是在中学的时候,我就听过这样的故事: 1927年,美国的一位飞行员查尔斯·A·林白驾驶一架飞机,从美国纽约到法国巴黎,独自驾机飞越大西洋,成为名扬四海的一个英雄。1929年,我们中国发大水,那次大水也是很厉害的,林白驾驶他的飞机,到中国来救灾。还是1929年,美国的一位海军中校名字叫伯德,乘飞机飞越了南极,轰动世界。从那时起,我就有了“飞机”这样一个概念,还有一个就是“英雄”的概念。

原来知道孙中山先生提出了“航空救国”。那时, 我们中国也有很多很出名的飞行员,在国内搞一些飞行和飞行表演。所以,我在中学的时候,就有了这样一个认识。

我想到转系,向学校提出可以在航空系三年级多念一年再毕业。我拿了成绩单,去找当时我们航空系的系主任王德荣先生,这位老师后来到了北航,是北航飞机系的系主任。我对王先生说了,我要转学到航空系,来学航空。他接过了我的成绩单,但没有表态。

我还有一个爱好,就是喜欢研究昆虫的翅膀,总是爱琢磨,这个翅膀怎么会有双层的、有单层的?我自己收集了一些昆虫的翅膀,觉得很有意思,觉得这其中一定有道理,就用一个日记本夹起来。一个很漂亮的日记本,没有记日记,就夹着这些翅膀,还编上号,1 号、2号……

我就带着自己的这个本子,去给王主任看,我说: “王先生,请你看看这个,这是我收集的。”他接过去看了,连声说: “好、好,行、行、行,你就来吧。”我就这样上了航空系。

西南联大与其他大学有很多不同,其中最主要的一个区别是民主空气很浓厚。我的老师中有一位叫刘仙洲,他是清华大学很有名的教授,是教我们机械原理的。他给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二年级,刘先生从香港过来,他把工学院的学生集合起来,给我们作报告,讲抗日的形势。他讲得非常有激情,讲得我们热血沸腾深受鼓舞。他说,我们念书是为什么呢?是为了抗日救国!

还有一位金希武老师,他教我们发动机设计、制造,给我们介绍了国外发动机方面的很多新知识,包括欧洲大战中打下来的德国发动机是怎么回事。他总是跟我们说,这些东西,现在是很新的、先进的,但以后会有更新的东西出来。他反复告诫我们,一定要注意阅读一些科学技术方面有影响的杂志、刊物,随时了解和掌握国外科学技术的发展情况。他的这些话也影响了我一辈子。我不仅一直注意看书、看杂志,后来我到沈阳第二研究所主持技术工作,是副所长,也非常注重抓图书馆、档案馆和技术情报室这三件事。我记得,当时在六院范围内还开过现场会,介绍二所这方面的工作。我在二所做的这些工作,现在的同志也觉得是很有意义的。

我们在昆明的时候,师生们还组织起来,利用星期天的时间,下乡到农村,宣传抗日。虽然次数不是很多,但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我在机械系已经读完三年,又从航空系三年级起,多读了一年大学。

(原载《航空报国 心系动力》)

* 作者为中国一航集团公司科技委常委、顾问,我国著名航空发动机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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