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近日“与古为徒——容庚的学术与时代”展览在深圳博物馆开展，展览以著名学者容庚（1894—1983）先生的学术和收藏历程为主要线索，旨在“揭示以金石学为代表的传统学问如何在新文化运动之后发展生存，时代风气和学人的学术之间又是如何呼应和互为表里”（展览策展人、深圳博物馆李飞博士语）。展览的第三单元“学术交游”部分，公布了朱自清（1898—1948）先生致容庚信札一通，有助于深化对朱自清代理清华大学图书馆主任期间活动的研究。

希白先生：前承

惠允此间圕以特价购《殷契卜辞》，至为纫感。兹有圕同人金大本君亦冀以特价得之，嘱为先容。惟特价早经过期，私人方面不知能通融办理否？至希

赐复，为感。谨此敬颂

著祺，诸惟

鉴照不备。 弟朱自清顿首 卅日

信札写在印有总理遗嘱的清华大学专用笺上，受金大本（1907—1948，天津人，1931年清华大学中文系毕业，1931—1937年在清华图书馆服务，曾任阅览股股长）之托，朱自清致信容庚，询问能否从私人方面通融办理，使金大本以优惠特价买到《殷契卜辞》。信札未署年月，查1998年版《朱自清全集•日记》和2019年版《容庚北平日记》，未见有收寄此信的信息。由“圕同人金大本君”一语可以肯定此信写于朱自清代理清华图书馆主任期间（1935年9月—1936年9月）。

《殷契卜辞》是时任燕京大学教授的容庚与其学生瞿润缗合著的甲骨学著作，1933年5月由哈佛燕京学社出版。《殷契卜辞》出版不久，《燕京学报》、《史学年报》和稍后的考古学社《社刊》等杂志都刊发了出版消息，介绍了此书的学术特色，说明此书每部定价大洋10元。

从信中可知，作为一种促销手段，针对公私机构和个人，容庚制定了在一定期限内购书享受特价优惠的办法。有研究者发现在《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馆藏名人手札选萃》（商务印书馆2002年版）中有朱自清为购买《殷契卜辞》事致容庚手札一通，所署日期为“二十日”。^①在“二十日”信中讲清华图书馆拟购买此书，曾派人前去购买，适逢容庚外出，未能购得，“顷已过该书特价之期，不知尚能照特价办法否？倘能惠许，甚为纫感！”将“二十日”信与这封信联系起来，事情就比较清楚了。容庚接到朱自清“二十日”信后，按特价办法将《殷契卜辞》卖给清华图书馆，为此朱自清在此信中表达了感谢，随后代金大本提出请求。

信中提到的金大本先生，按照清华改制为大学后的第八级（1932——1936年）毕业生唐宝心先生的说法，是清华图书馆的“活目录”，也是很值得写一写的图书馆学人。^②根据金大本自述：“本（自称）自民国二十三年秋为母校图书馆采访旧籍，先后二年，……” ^③甚至可以这样认为，在朱自清“二十日”信中所说“前曾派人前往尊处”购买和稍后具体办理购买事宜的很可能就是金大本本人。正是因为有为图书馆按特价购得《殷契卜辞》的“成功经验”，金大本才请托朱自清再次致信容庚，希望通过朱自清的居间帮助，满足自己以特价购得此书的愿望。

找到“甚爱必大费”与不影响正常生活的平衡点是金大本请托朱自清的现实因素。从其斋名“爱金石录斋”，就可以看出金大本对《殷契卜辞》这类著作会有浓厚的兴趣，必然以入藏为快。金大本在清华图书馆服务的收入情况，随着相关研究的深入，我们可以大致了解。他在清华图书馆“事务员”^④的岗位决定了其收入大致在100元左右。^⑤当一部书的价格占到其月收入十分之一的时候，无论这个人如何爱书，一般都会好好掂量掂量，找找有没有可以变通的办法，金大本找到了。

1929年9月，容庚受聘兼任清华大学中文系讲师，讲授文字学。并排定在1930年—1931年授课。^⑥金大本在《容庚北平日记》中凡一见，正是容庚在清华中文系兼课，金大本还没有毕业的时候。1931年1月11日，容庚“为金大本……等写联幅”。^⑦可见二人有事实上的师生之谊，学术兴趣上又有相近之处。不可忽视的事实是二人在身份阶层上却有很大的差距，具体到几年后金大本购书这件事情上，他请与容庚身份地位相当、此时又是自己直接上级的朱自清出面通融此事，反映的是人际交往之中微妙不可言说却又确实存在的心理因素。

从1925年8月起，朱自清就到清华服务。1930年暑假后就长期担任中文系主任，直至逝世。^⑧从朱、容二人的交往看，他们有交集。或许是个人性情、专业方向和学术兴趣的不同，二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密切，但这并不影响他们之间保持着淡淡如水的君子之交。朱自清1932年8月与陈竹隐在上海结婚，9月初回到北平，马上开始频密的“访客”行程，向祝贺他们新婚之喜的亲朋师友致谢。9日的日记：“访客未竟。仍应访陈岱孙、叶企孙、顾一樵、闻一多、萧叔玉、容希白、唐太太。” ^⑨朱自清的这次拜访在容庚日记中有所体现，出现在1932年9月的支出账上：“9日，……朱佩弦礼4……” ^⑩应该是祝贺朱自清、陈竹隐新婚致送的贺仪。几年后的1938年4月，朱自清在云南蒙自欣然在容庚之女、西南联大学生容琬的师友诗文册中题词，^⑪都应看作是这种君子之交的表现。从语气上看朱自清的“二十日”信，写得还比较随意，深圳展览所公布的这封信因为有“不情之请”的成分，字里行间透着正式、尊重和客气。

朱自清在清华图书馆代理主任期间的活动，相关论著都已论及。此信的公布，扩大了人们对朱自清在此期间活动的认知范围。如果说前述“二十日”信反映了朱自清在主任岗位上精打细算、节约公帑的话，籍由深圳展览所公布的这通信札，更进一步向世人展示了朱自清先生体恤下属、勇于任事的古道热肠和谦谦君子的温润形象。

附：《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馆藏名人手札选萃》所见朱自清致容庚信札（第157页）

希白兄：

此间圕拟购尊著《殷契卜辞》一部。前曾派人前往尊处，以公出未能购得。顷已过该书特价之期，不知尚能照特价办法否？倘承

惠许，甚为纫感！敬颂

著祺!  弟 朱自清顿首 二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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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此信由王晓东发现，认为此信“当作于朱自清任清华图书馆主任期间”。详见王晓东：《朱自清佚文五篇考释》，《新文学史料》2020年第2期，第149页。

②详见唐宝心：《三十年代清华图书馆杂忆》，侯竹筠、韦庆媛主编：《不尽书缘——忆清华大学图书馆》2001年版，第50—51页。

③金大本：《津人著述目录叙》，根据孔夫子旧书网卖家公布书影。

④清华大学校史研究室：《国立清华大学1936年度教职员一览表》，《清华大学史料选编》第二卷（上），清华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292页。按：《一览表》显示其时图书馆主任已由钱稻孙担任，说明朱自清已经卸任。

⑤有研究将抗战前清华从业群体的阶层结构分为五等，第三等为中下级教职员，岗位为事务员、教员、助教，月收入在100元左右。参见梁晨：《民国大学从业群体的阶层结构与流动研究——以清华大学为例的考察》，《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3期，第84页。

⑥参见齐家莹编撰，孙敦恒审校：《清华人文学科年谱》，清华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84—85页。

⑦容庚著、夏和顺整理：《容庚北平日记》，中华书局2019年版，第217页。

⑧参见齐家莹编撰，孙敦恒审校：《清华人文学科年谱》，清华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351页。

⑨《朱自清全集•第九卷•日记编•日记（上）》，江苏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161页。

⑩容庚著、夏和顺整理：《容庚北平日记》，中华书局2019年版，第292页。

⑪西泠印社2012秋季拍卖会拍品：《西南联大师生致容琬诗文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