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启心(1963工力)
“误考”清华
1957年上半年是我高中的最后一个学期,即将面临高考。按照我的愿望,我最乐意报考航空专业,选中了北京航空学院飞机系和西北工业大学的直升飞机专业。可是,有一天墙上贴了一张清华大学的招生材料,其中关于工程物理系的介绍引起了同学们的注意。该材料称,工程物理系属于原子能专业,学制六年,毕业后能到苏联实习。先进的专业和优厚的学习前景激起了广泛的兴趣。于是,改变初衷,将清华填为第一志愿。高考结果,侥幸如愿。
进入“工程师的摇篮”
1957年9月,一个晴朗的上午,我终于踏上了北京的土地。车站上人来人往,人人都操着“京腔”,恍如走进了电影世界。清华大学新生接待站前的校旗在阳光下分外醒目,接待站的工作人员都是高班的同学,十分热情。我们登上校车向学校进发。途经天安门广场,既熟悉而又新鲜。车至五道口,接待人就告诉我们,已经到学校了。可是,又过了三站,才从清华西门进了校园。再开车十多分钟,终于到达新生宿舍。我的第一印象:清华大学好大呀!
校园内喜气洋洋。新建的新生楼散发着油漆的香味,喇叭里播送着《天鹅湖》中的“西班牙舞曲”,活泼而欢快。林荫道上挂着横幅标语:“欢迎你,未来的红色工程师!”
大学生活开始啦。
混入话剧队
历史悠久的清华大学为中国培养了许多优秀人才,这是与它的战略眼光分不开的。它不仅仅把目光停留在学生的课堂教学上,而是把德智体全面发展作为对学生的培养目标。新生开学的第一堂课就是在大礼堂听著名的体育教授马约翰先生讲演。深秋的北京已是非常寒冷,70多岁的小老头,白发红颜,身穿白色的短衣短裤,面对台下一千多人,不用麦克风,手舞足蹈地大喊:“你们要动,你们要动!”不需说教,大家都知道了锻炼身体的重要。蓬勃的学生课外组织为学生提供了发展才能的广阔天地。清华的学生社团基本上有三大系列:体育代表队、文工团和校刊《新清华》记者团。每逢新学期开始,学生会所在的明斋门前布告栏上就贴满了各色各样的招募广告。我自然一眼就看中了“话剧队”。参加入队面试时,表演小品砸了锅,诗歌朗诵毫无表现力,结果榜上无名。失望之余,给话剧队写了一封信,题目为“请勿嗤之以鼻”,大意是本人虽然水平不高可雄心仍有,今后还会努力等等。热心的同学们看见我如此执着,颇为感动,于是大家纷纷签名以示支持。该文件递交上去以后,话剧队立刻予以接纳。我参加的第一次活动是在独幕剧《凯旋》中饰一个小游击队员。只有三句台词,然后就“死”在他父亲的枪口之下。进清华时,我还未满17周岁,个子瘦小,以后的改进也不大。而话剧里的主角大都是生猛的形象,没有适合我扮演的角色。于是,我在话剧队里长期从事后台工作,如服装、道具、化妆、布景和效果等,还做过舞台监督。虽然如此,心情仍十分愉快。
自我锻炼
1960年,中国进入了为期三年的所谓“困难时期”。学校也受到影响。虽然大学生的粮食定量仍有每月34斤之高,还有点心票和饼干票各二两,可是,油水太少,几乎逢年过节才能吃到肉。因此,吃完饭后不一会儿肚子就饿了,经常处于饥饿状态。面对这样的形势,我感到惶惑,不知道希望何在。情绪低落,终日郁郁寡欢。反复自省,决心自我强化。首先,让生活充实起来。从1960年底,开始记日记。对每一天的经历进行评价与反思。我对自己提出了要求:“日有所事,月有所思,年有所进。”这一信条从此溶化在我的生活中,指导我的一切行动。接下来又找了一件很难的事情:练朗诵。寓言小品朗诵是清华话剧队的一绝。文工团每次演出都少不了。当时只有话剧队的台柱子胡泊能登台表演,他因此誉满全校。我暗下决心提出挑战,选了一篇寓言练将起来。每天晚饭后,躲在宿舍里分析文章,找重点,找节奏,找停顿,找段落。反复练习百余遍,达一月之久。于是,有一天晚上突然公开,话剧队的同学们无不惊讶万分。不久,话剧队组织朗诵《不怕鬼的故事》,我与胡泊联袂演出,并被北京人民广播电台录音。此事令我更增加了对自己的信心。通过这一年的努力,对自己的性格进行了改良,对以后的人生发展起到了良好的作用。
音乐、诗歌与数学
我对数学的爱好萌自初中,盛在高中而续于大学。1958年,我们班一分为二,一半同学被调整到动力系的热物理专业,另一半则分配到新成立的工程力学数学系流体力学专业。这个专业的培养目标是为航空航天业提供空气动力学专业人才。我“歪打正着”,又回到了原来喜欢的专业。这个专业要求学生有较强的数学基础。因此,开了十几门数学课,我们一共学了五年半。我的数学课每门的考试成绩都是优秀。通过数学学习,不仅锻炼了逻辑思维能力,也培养了抽象分析能力。久而久之,对数学的“去粗取精,删繁就简”的精髓颇有心得。于是,联想到中国古诗,寥寥数句,咏物状情,其深叵测,又对唐宋诗词燃起兴趣,为其表达之精炼,概括之完美而倾倒。逻辑思维与形象思维在我脑中逐渐合二而一,彼此融会贯通。
清华之大,藏龙卧虎。清华没有体育系,而有著名体育家马约翰先生在。清华没有音乐系,但音乐室的陆以循教授也是艺术界知名人士。所以然者何?皆因这些“老清华”不愿离开清华也。一日,我无意中踱到位于学校西北角的“音乐室”,那里是文工团军乐队和管弦乐队训练的地方。门口贴着一张告示:“暑期音乐欣赏讲座”。走进教室,陆教授正在向听众讲解音乐基本常识:什么是“音阶”,什么是“调性”,什么是“调式”,什么是“乐句”、“乐章”……一边讲解一边放唱片让大家听。讲座一下子就吸引了我,当场买了一本教材。以后每天去听讲,连续约有十天左右。陆教授系统介绍了莫扎特的奏鸣曲、舒曼的《小夜曲》、舒伯特的《鳟鱼》、贝多芬的九部交响乐、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和《胡桃夹子》,冼星海的《黄河大合唱》、刘天华的《光明行》、阿炳的《二泉映月》等著名中外作品,给我以深刻的印象。从此,音乐走进了我的生活。这些相伴一生的爱好不仅丰富了我的生活,提高了我的修养,在我痛苦的时候也给我以慰藉。
哈尔滨之夏
我对航空的爱好始于中学。考大学时却“叛变”了,进入学原子能的工程物理系。但后来鬼使神差地转到工程力学数学系,又回到了航空专业,也算是天随人愿。在学校里,课程设计的题目是设计层流翼剖面,工程实习是参加风洞实验室建设,军训时定位为空军地勤机械士,可谓处处不离航空。1962年夏,我们已经完成了五年的学业,系里安排进行毕业实习,地点在哈尔滨。这是一个飞机制造厂,当时仿制苏联的轻型轰炸机和军用直升飞机。三个月的时间里,我朝夕与飞机为伍。从设计室到部件生产车间,直至总装车间一一参观观摩。这是我一生中距离航空最亲近的时刻。实习时,我认真地作了记录,详细了解了飞机制造的全过程,颇有收获。实习结束后,所有笔记本一律上交销毁,以免泄密。于是,这些美好的记忆就作为历史深藏心中。
奔向大西北
大学毕业将临,何去何从,是人生的重要关口。我一心一意想到国防科委,穿军装,搞航空。不料,命运却给我开了一个玩笑,让我的理想落空。中国科学院兰州地质所的渗流力学室,作为科学院系统唯一的油田开发理论研究单位,派人到清华招收毕业生。
当时,我的毕业论文是一篇关于火箭再入大气层的散热问题的文章,其中采用的散热方式是发汗式冷却方式,即通过多孔介质喷洒冷却液达到散热目的。而石油在地层中的流动也是在多孔的岩层中完成的。但是,此“多孔介质”不是彼“多孔介质”: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个超高速,一个超低速。二者风马牛不相及。但既然沾了“多孔介质”的边,就脱不了身。我的情况也被招收人员看中。何况,我们都将“服从祖国需要”填为第一志愿。于是,又一次“误会”,被分配到大西北的兰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