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平(1948物理)
李德平,中国科学院院士。辐射物理、辐射防护与核安全学家。1948年毕业于清华大学物理学系。曾任核工业部辐射防护研究所所长、研究员,中国辐射防护研究院研究员、院长。
1947年秋,我还是清华大学物理系大四学生。我于那个学期开始学习无线电电子学,有一段时间是孟昭英教授给我们讲课。记得孟师讲课是用一些卡片(卡片中使用了一些简写的符号),后因他身体欠佳,物理系同学和电机系同学一起听常迵教授的无线电课。我们的实验也在电机系做,但由物理系教师慈云桂和吴全德先生指导。后来孟师决定让我们回物理系实验室学习焊接电路。慈云桂先生选了几个电路分给我们焊装。记得我焊的是一个外差式收音机电路,大概是短波段的,能听到几个不知从哪里来的电台。当时是用色码来辨认无线电元件的,花花绿绿使人觉得无线电很神秘,但这一焊也就入门了。那年我的毕业论文是孟师出的一个有关过滤器的实验题目,后来简化为文氏电桥音频振荡器。任助教后,我接下来装成整机,还学会了一些电容测量的技术。
当年无线电实验室在科学馆三楼一个房间。孟师在南端墙上设了一个黑板,一边还画上红线方格以便绘制曲线。这黑板就是为我们交流讨论用的。无线电实验室的器材不多,迁到北京后弄到一些剩余物资可以组装一些常用电路,做了几台通用稳压电源,实验台上每个位置都有灯丝电源与稳压300V供电,做试验或调试电路都很方便。
实验室的常客有实验员阎魁元先生,他很细心,焊的仪器走线非常漂亮;助教有慈云桂、吴全德先生,他们两位是负责开无线电实验课的;此外还有我。我们有空就在实验室里“玩”电路,孟师鼓励我们大胆去做。我们搭了许多电路,有些结果和设备可用于充实同学的无线电实验课,有些弄明白了就拆掉。记得电子管电压计曾由同学在实验课中复制(两人一台,还请阎先生用孟师的电刻字机刻上制作同学的大名),有的爱动手的同学还装了Q表这样的仪器。慈云桂先生用电子管电压计显示出电容器上的电荷,然后通过一个动接点经已知电阻放电,即测出了很短的接触时间。吴全德先生曾在香烟听内用橡实管装了一个微波发送器,接收器用了一个当时很稀罕的微波二极管,发送端放唱片,接收端可以播放出来。有人挡住波束就传不过去。还曾用过去自制的磁控管试过磁场对板电流的影响,因灯丝电流的磁场干扰未能做成。吴全德先生出主意和我分别调节一个三极管的板压与栅压,使板流及栅流之比保持预定值上,以此二电压作直线即求出栅板极间的接触电位差,是很有趣而又容易做的实验。这些玩出的成果有的就成了校庆中实验室的装饰品。“文革”中还是有人向我调查物理系的第二台发报机,其实就是那个香烟听。实验中谁看到了有趣的现象或有意义的结果都招呼大家去看,遇到不能理解的就讨论一番。“玩”一天就得到了三四个人的经验与分析问题的训练,其中我年纪最小自然收获最丰。
有一段时间霍秉权师带我去恢复他战前用的云雾室,又准备使用计数管,需用千伏级的高压电源,霍师商请孟师指导我制作一台。孟师按当时的器材条件提出,宜制射频高压电源。我用手边的器材及大功率管装起来,达到的电压有3~4千伏,就是要使正负高压输出都能很好地稳压费了不少时间。事后想来此法可绕过缺少专用的高压变压器与大电容量高压滤波电容的困难,也减小了高电压大电量操作的危险。后来用此高压试过系里旧有的充空气非自灭GM管,也试成过张文裕式火花计数器。
后来海军需要人,慈云桂先生参军去了海军,听说对声纳作了改进。及至第一次全国科学大会上遇见时他已着手上大型计算机了。学校的学生增加很快,教学器材和仪器奇缺,我和几位同事也学用搞无线电的“自己动手”的办法全力去充实普通物理实验室。吴全德先生后来并到北大搞了一阵电子光学,后来在光电阴极及含超微粒子薄膜方面做出成绩。
我们几人能在不同的研究方向上有所发展,与这段在无线电实验室所受的熏陶和打下的基础是有很大关系的。我于1951年转到中国科学院近代物理所工作后,除了有前辈师长在不同时期在国外苦心收集的少量专用器材外,余下的都靠在无线电实验室学到的“自己动手”的精神与能力,在师长的指导与支持下,在几年内建立起所需的电子学和其他的实验条件,用于研究工作。
就我能感受到的孟师的治学与育人特点而言,他除鼓励交流讨论外,并不要求我们定期报告工作进展,但他对我们的工作情况心中有数。他见我实验记录粗糙潦草,就送我一个好的记录本。有时手里藏着一个你正需用的零件,说送你一个好东西。而他估计我们自己能解决的就让我们自己去摸索。
孟师重视各种操作技巧,干事麻利。入学考试改考卷要在卷上盖印计分格子时,他也喜用熟练高效的手法去盖。他会打莫尔斯电报码,说有空教我们。示波器显出好图形,他用自己的相机来照,口数曝光秒数。慈云桂先生结婚时,他用林哈夫新闻相机熟练地为他们照相,还说相机不久就要卖掉了,你们如不趁早结婚就照不上了。当时有几台磁饱和稳压变压器是新鲜设备,可惜工作频率在60赫兹。我们曾初步试过并联电容想调到50赫兹,但未能做成。记得当时孟师在电容脱开电路时随手就使电容放电(否则电容会长时间带电,有可能使人受到电击)。又有一次看到孟师吹玻璃,他总是把拉细的玻璃管丝烧圆,这些安全措施做得流畅而自然。
孟师认为教学实验不用高级仪器,反而可学到更多的东西。仪器理应多设几套,不宜因轮换使用仪器而让学生去做还没有讲过的课目的实验。如需使用精密仪器就要严格满足使用该仪器的要求,达到仪器应有的性能。
普通物理原先都请有经验的教授来讲授。1950年秋,实在因为学生太多,排课已排不过来,让刚刚留校不久的我也教一班(约150人)。我当时经验不足,黑板写得太乱,不好记笔记。当时孟师任系主任,他去听了课,事后帮我分析如何板书便于同学抓住要领记好笔记。我辈有幸得到名师的教诲与呵护,就是这样成长起来的。
(选自《纪念孟昭英教授百年诞辰》,题目由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