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清华八斋

2011-02-17 |

冯务中(2003级博,人文)

今日的清华园内有八座有名的斋子,我称她们为“清华八斋”。“清华八斋”可以分为“前五斋”和“后三斋”。“前五斋”指的是明斋、新斋、善斋、静斋、平斋,均建于解放前;“后三斋”指的是强斋、诚斋和立斋,均建于解放后。

从西大操场眺望明斋

今日静斋,清华大学百年校庆办公室所在地

“前五斋”都是老清华当时的学生宿舍。其中,明斋建于1930年,当时称作四院;善斋建于1932年,当时称作五院;新斋建于1934年,当时称作六院;平斋建于1934年,当时称作七院。以上四斋都是男生宿舍。静斋建于1932年,是当时的女生宿舍,因其外观酷似炮台,故有“炮台”之喻;又因其管理制度严格,男生很难进去会客,故被男生戏称为“堡垒”。“前五斋”中,只有静斋因是女生宿舍而独处于近春园之侧;其余四斋都在图书馆附近,为的是便于学生读书。“前五斋”依然存在于今日之清华园中,像五位历史的老人始终关注着清华的发展和变化。

最初建成的时候,这几座斋子并不存在像现在这么典雅的名字,而是叫做“几院”。“几院”诸如此类番号式的名字,这和今日清华的一号楼、二号楼等一样,都是一些缺乏文化品味的泛泛之称。也许当时的校方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于是便有了1935年学校第九十六次校评议会决案。决案中决定:“……4、四院改称明斋;5、五院改称善斋;6、六院改称新斋;7、七院改称平斋;8、女生宿舍改称静斋。”

《中国文化辞典》是这样解释“斋”的:“古代用以表示幽居的一种房屋称呼。原意为古人在祭祀和典礼之前的一种清心洁身的准备,以示虔诚。后引申为能够使人专心致志、不受外界干扰的幽静处所。”可见,将学生宿舍称为“斋”,实在是恰当至极。而这五座斋子的具体名字都是颇有文化渊源的。很明显,她们均来源于《大学》的“三纲领八条目”(亦简称为“三纲八目”):“大学之道,在明明德”——明斋,“在新民”——新斋;“在止于至善”——善斋;“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斋;“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平斋。

这里需要说明以下几个问题。

一是明斋的“明”字是“明明德”中的前一个字还是后一个字呢?是作为动词的“明”还是作为形容词的“明”呢?从后面新斋的“新”字来看,这里的“明”字很有可能是作为动词的“明”而非作为形容词的“明”。作为动词的“明”在这里能够表达出比作为形容词的“明”更为生动和隽永的意思。

二是有人认为静斋的“静”字来自于《诗经》中的《静女》:“静女其姝,俟我於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理由是取“静女”之意与女生宿舍是极为相合的。如果只从静斋这一处地方来说,这种讲法似乎也有道理;但是如果我们将明、新、善、静、平这几座斋子联系起来看,静斋的“静”字无疑来源于《大学》而非《诗经》。而北大的静园倒是很有可能得名于《诗经》之《静女》,因为建于20世纪20年代的静园一至四院最初就是燕京大学的女生宿舍。

三是“前五斋”的得名极有可能与老清华之老校长梅贻琦先生的《大学》思想有关。“前五斋”建于1930-1934年,命名于1935年,其时梅先生正为清华校长(1931-1948)。梅先生著有名文《大学一解》,此文是梅先生在西南联大时期熬夜撰要,由当时的教务长潘光旦代拟而成的,发表于1941年4月的《清华学报》第十三卷第一期。在此文中,梅贻琦言道:“及至大学一篇之作,而学问之最后目的,最大精神,乃益见显著。《大学》一书开章明义之数语即曰,‘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若论其目,则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属明明德;而齐家,治国,平天下,属新民。”可见,梅校长不仅对《大学》很熟悉,而且很欣赏,他的此文就是发《大学》之义而广大之。虽然梅先生作此文已距“前五斋”命名有些时日,但是我们完全有理由推测“前五斋”的命名与梅贻琦的《大学》思想不无关系。

“后三斋”均建于解放之后。据清华大学校史研究室的黄延复先生介绍说,新中国成立之初的1951和1952年,人民银行缺乏专业人才,便与清华联合办了“银行专修科”以培养金融人才。为了方便学员上课,人民银行便在清华校内建了三座宿舍供学员使用,这就是强斋、诚斋和立斋的由来。其中强斋是供女学员使用的,所以与同为女生宿舍的静斋比邻而居。诚斋和立斋是供男学员使用的,和前面所言的“前五斋”中除了静斋的其余四斋基本上位于一处,即今日清华图书馆新馆之北侧。这三座斋子名字的由来现在已经很难溯求了。但是我们可以猜测很有可能是源于儒家的某部经典。之所以作这样的猜测,一是由于当时还是建国初期,一系列大的政治运动尚未开始,儒家文化还没有成为政治运动的批判对象;二是因为当时还未进行全国高校院系大调整,清华仍然是一个综合性大学,它与老清华的血脉依然紧密相联,因此仿照“前五斋”取名于儒家经典的历史作法为“后三斋”取名在当时是完全可能的事情。

因此,我们可以作出如下的猜想。诚斋的“诚”,可能源于《大学》中的“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或“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故君子必诚其意”。也可能是来自于《中庸》中的“不诚无物”、“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等处。立斋的“立”,可能源于《论语•学而第一》:“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也可能是源于《论语•雍也第六》:“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 强斋的“强”,可能源于《中庸》中的“子路问强”:“子路问强。子曰:“南方之强与,北方之强与,抑而强与?宽柔以教,不报无道,南方之强也,君子居之。衽金革,死而不厌,北方之强也,而强者居之。故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当然,也可能是来源于《易传》中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当然,它们也可能是来自于其他经典。

值得说明的是,“前五斋”和“后三斋”的名字都是一种“定名”而非“虚位”。韩愈在其名文《原道》中提出了“定名”与“虚位”的区别:“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己无待于外之谓德。仁与义为定名,道与德为虚位。故道有君子小人,而德有凶有吉。”“定名”指的是具有确定含义的具体概念,“虚位”指的是可以包含各种不同解释的宏大概念。定名与虚位的区分具有相对性,以韩愈的这段话为例,相对于“道”和“德”,“仁”和“义”是定名;但是如果是相对于“博爱”和“行而宜之”,“仁”和“义”则又成了虚位,因为“仁”和“义”还可以被其他派别的思想家作出其他的解释。像“明、新、善、静、平、诚、立、强”之类的经典范畴,不仅见于儒家经典,同时也见于儒家之外如墨、道、法诸学派的经典之中。这些概念具有很强的学派性,同一个概念在不同的学派那里甚至在同一个学派内部往往有着不尽相同甚至很不一致的解释。而我们之所以要说这几座斋子的名字来自于儒家经典而非其他学派的经典,是因为儒家在显性文化的意义上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主导,同时也是普通中国人所言所行的基本文化资源和文化背景。因此,我们可以说,“清华八斋”的八个名字在儒家文化价值谱系中都是有所定指的,它们都是“定名”而非“虚位”。至于它们究竟表示什么涵义,需要我们结合其各自的原始出处细细体悟。当然,这并不妨碍我们对“清华八斋”的名字作出另外的解释。

因为笔者经常出入于新斋,因此对于新斋的名字也就想得更多一些。《大学》“三纲”中的第二条在字面上是写作“在亲民”的,但是许多学者都认为这里的“亲”字是个通假字,通的是“新”字。在《大学》“三纲”的后面有对“三纲”的具体解释,从“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作新民”、“周虽旧邦,其命惟新”这些解释来看,这里的“亲”字是与“新”字相通的。有人说这种观点的肇始者是朱熹。其实不然,朱熹之前的北宋的理学家二程兄弟就有此类看法。朱熹在《大学章句》中就明确地说:“程子曰:亲,当作新”。至于朱熹这里所说的“程子”是程明道还是程伊川,却是不得而知的。但是我们还不能据此就认为这个“亲”字一定就是“新”字。据李学勤先生讲,《大学》一书是经传合一的,后面的解释即“传”不是本来就有的,而是后人加上去的。因此这种见仁见智的争论就一直持续了下来。朱熹之后的明代心学家王阳明就认为应该是“亲民”而非“新民”,当代接着王阳明讲的蒋庆先生也有类似的看法。

如果我们抛开话语解释权的争夺这种知识社会学意义上的考量,以上两种不同的解释在学理上都是可以接受的:如果当作“亲民”讲,可以理解为“以民为本”;如果当作“新民”字讲,可以理解为“启民之蒙”。这两种解法各有其苦心孤诣之处,它们都可以很好地表达《大学》的题旨,我们不妨以兼容并包的心态待之。古贤有云:“诗无达诂,易无达占”,那么我们今天能不能也说一句“经无达传”呢?当然,这种“没有定解”的现象也是经典著作的魅力所在——因其模糊性和开放性而获得了永恒的生命。现在的问题是:如果我们认为这个字就是“新”字,那么我们应该如何来理解这个“新”字呢?它指的是“新知”还是“新德”;是“新人”还是“新己”;是“破旧之新”还是“即旧之新”;是“推陈出新”还是“革故鼎新”;是“太阳底下没有新事物”还是“太阳每天都是新的”;是朱熹所说的“旧学商量加邃密,新知培养转深沉。只愁说到无言处,不信人间有古今”,还是张载所说的“芭蕉心尽展新枝,新卷新心暗已随。愿学新心养新德,旋随新叶起新知”;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还是“富之教之”……但是无论是何种“新”,恐怕都不是一种自根自源的东西,它必然是其来有自的,就像新清华是源于老清华、今日之新斋源于昔日之新斋一样。其实我们无论如何求新求异,都是跳不出“历史”这个如来佛的手掌心的。我常常想,新斋,这个曾经在解放前住过钱伟长等清华学生、在21世纪住过清华博士的地方,也许就是清华大学文科大业“一元复始,万象更新”的新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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