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忆顾义芳同学

2011-08-02 |

赵国平(1969水利)

1963年8月下旬,我接到了清华的入学通知书,因报到时间紧迫,收拾好简单行囊,第三天即匆匆乘火车北上。那年正值华北闹水灾,我乘坐的21次列车勉强涉水过关,随后津浦铁路这道南北大动脉即被洪水冲断,中断了不少天,直到9月上旬才恢复通行。

顾义芳学长

一九六八年八月,赵国平(右)与顾义芳

报到后,住进2号楼,红砖墙,大屋顶,中西合璧,气势不凡。宿舍住6名同学,其他同学陆续入住,惟有我对面下铺的床位空着。那年,开学时间推迟了几天,等待大批滞留在途中的江南一带的同学到校。记得好像是在8月7日的晚上,江南的同学绕道烟台到达北京,其中包括我们101宿舍中的一位上海同学,他叫顾义芳。

顾义芳个头不高,脸盘消瘦,肤色也不像想象中的上海人那样白净,举手投足间显出一股精明干练的劲头。因为同是江南人,我与顾义芳很快就熟悉了,从他说话的上海口音中,我判断出他的籍贯与我一样是宁波。彼此家庭相仿的生活习俗,使交谈更多了些共同语言。

紧张的学习生活开始不久,顾义芳的天资与勤奋便得以展现。无论是哪一门学科,他都全身心对待,每门课他都有厚厚的学习笔记,决不落下一点。他的作业总是完成得最出色的,数量与质量都无可挑剔,他的作业本经常成为同学们答题参考的范本。而每次考试成绩总在班级排名的前列。不久,顾义芳的学习天赋得到了班上同学的公认,大家一致推选他当学习委员,他自然就成为班级中带头发奋学习的一面旗帜。

上个世纪60年代初,物质生活还很贫乏,同学们的穿着都相当简朴,顾义芳也不例外。冬天,他经常穿件中式对襟棉袄,这在当时是江南一带人的常服。棉袄衣料质地尚可,看得出是以过去大户人家男主人穿的长袍改做的。身着这件服装的形象与电影《林家铺子》里的店老板颇有几分相似,同学们戏称他是“顾老板”,他知道大家对他的昵称并无恶意,也笑纳了。

“顾老板”除了学习“牛”之外,对同学很和善,脸上经常挂着笑容,很少与别人发生争执。当年大学生生活清贫,宿舍中除了一盏电灯外没有其他电器,唱歌成了年轻人自娱自乐抒发情感的主要方式。顾义芳特别喜欢唱歌,《外国名歌300首》中许多歌曲他都会唱,唱起抒情的《红莓花儿开》、《卡秋莎》等苏联歌曲时,高亢嘹亮,劲头十足,说不上唱得有多好,但唱得相当投入。后来班级组织文娱活动,同学们都要他来上一段,他总能落落大方地展喉高歌。虽说事隔四十多年了,当年他激扬唱歌的模样,至今如在眼前。

1966年夏,“文革”浊浪席卷,正常的学习生活被迫中断。清华“百日武斗”期间,我逃到北工大当助教的哥哥那里去避难,顾义芳也离开了学校。待工宣队进驻后,我们才被招回接受“改造”。此时,我发现顾义芳脸上少了以往常见的那种欢快,眉宇间常常凝聚着一团忧郁的神色。他告诉我,“文革”初期,他家连遭不幸,沉重的家庭生活负担已落在作为长子的他的身上,他期盼着能早日结束在校的无聊日子,尽快踏上工作岗位挣工资,缓解难以为继的家庭生活用度。

1968年末,我与顾义芳被分配到同一单位——安徽陈村水电站,我们由同学转变为同事。他分派在建筑队,我到了木工队,同属接受“再教育”的对象,整天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建筑队宿舍在工地前方一处叫乌鱼坑的山坳内,离我的宿舍很远,所以我们见面的机会不多,只在工地开大会时才得以碰头。见了面,彼此无拘无束,毕竟是多年的老同学,大家知根知底,无话不谈。他跟我说,父亲不在世了,几名弟弟已下乡插队去,自己每个月要从工资中抽出不少寄给上海家中的母亲,他是家中的顶梁柱,无论如何也要设法支撑住这个家。我与他同病相怜,但我们都坚信,只要咬牙坚持住,再大的困难也能克服,曙光就在前面。

建筑队主要承担混凝土浇注任务,当年水利工地机械化程度不高,浇注混凝土要靠人提着几十斤重的震动棒来回振捣。工人身穿胶皮衣裤,一个台班下来,脸上沾满泥浆,大汗淋漓,累得气喘吁吁。以顾义芳弱小的身躯,是如何顽强拼搏完成任务的,真是叫人难以置信。与他同在一个班组劳动的人讲,顾义芳特要强,上班时几乎是拼着命似地抢活干,全然不顾自己体力的透支,许多老工人看了都心疼他。

顾义芳在陈村工地成的家,对象也是在工地接受再教育的一名学生。没有举行像样的婚礼,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一切都在革命化的漂亮口号下被简化了。婚后,顾义芳在简陋的工地新家请我们几名水工91班的同学吃过一顿饭,饭菜并不丰盛,但我估计,在物质匮乏的年代里他张罗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们买了两只铝锅作为贺礼,如此菲薄的礼品在如今看来也是不可思议的。

以后,听说顾义芳的身体不大好,我猜想大概是太劳累的缘故吧,并没有怎么往太坏处去想。政策稍有松动,上级不知道是出于怜悯还是照顾,决定抽调顾义芳到小学当老师,能不再被难以胜任的体力活压得喘不过气来,算是一种无奈的解脱。顾义芳开始当起了“孩子王”,以他的学识当一名小学教师当然是绰绰有余。当年,人才得不到尊重,学非所用,大材小用,俯拾皆是,司空见惯。以顾义芳要强的性格分析,他的内心深处怕是很抑郁伤痛的。更不幸的是,他积劳成疾,凶险的癌细胞悄然侵蚀他孱弱的躯体,他还没来得及看到春天的曙光,死神已经开始向他招手了。健康状况每况愈下,人愈加消瘦,直到双腿很难站立在讲台上,他仍坚持支撑在教育第一线,为培养合格的下一代顽强地与病魔搏斗。说起顾老师的敬业精神,他当年的学生无不为之动容。

没隔多久,潜伏在体内的癌细胞肆虐发作,无情夺走了他年轻的生命。

顾义芳的生命旅程虽很短暂,但是,皖南巍峨的陈村大坝可以作证,滔滔奔流的青弋江水可以作证,他无愧是清华的优秀学子。我想,假如不发生那场以摧残知识分子为目标之一的野蛮运动;假如天假以年,老天能允许顾义芳在世上多活上十年二十年;假如时代能及时给他提供展示聪明才智的平台,顾义芳的璀璨生命之花或许不会如此早的凋谢,他完全可以成为一名出色的水利专家、教授,在祖国新时期发展的舞台上,做出骄人的业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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