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徐佳:春天我又回到清华园——谨以此文献给母校清华大学105周年校庆

2016-04-22 | 徐佳(2007级博,新闻与传播学院)   |

徐佳,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2007级博士研究生,现为复旦大学新闻学院传播学系副教授  

春天我又回到清华园。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回来,只是毕业以后很少有机会再在园子过夜。从去年开始,每到北京出差,我都特意安排来甲所住宿,这样,在办完一天的工作以后,我可以在晚上回到清华园,早晨在这里醒来开启新的一天,像从前一样。今夜,这个仲春的深夜,我从甲所出发、在园子散步。

甲所

甲所在解放以前是清华校长官邸,上世纪80年代以后改建为招待所。房间呈咖啡色调、朴素大方,老式带盖白瓷茶杯上印着紫色“清华大学”字样,走廊里摆着一对湖绿色布面沙发,搭白色蕾丝扶手巾,四枚木脚站地,规矩得像老科学家家里的客厅。读书的时候来甲所大都是开学术会,然后吃会议餐。甲所餐厅的几道传统菜我们吃了许多回,以至于我如今在上海家里煮菜泡饭都能自然地煮出甲所的样式。后来我们多次回校,到甲所吃饭,点的还是那几样。

我毕业时整理文件,有一摞会议资料上写着“地点:甲所第N会议室”,印象中凡是来甲所开的会都比较重要,固定要参加的是每年四月份召开的清华日经传媒研究所理事会。四月的清华园正是春光大好,每次开理事会我和研究所的老师们都会在甲所至工字厅一带拍许多照片,然后在海棠树下合影,算是为这一个春天留念。说来幸运,每每理事会当日天气总是特别好,北京有的时候,晴天纯蓝,那种毫无保留的开朗明媚反而是南方城市少见的!我刚到北方生活时,对气候水土处处不惯,导师却说北京气候宜人、是世上最好的城市,我当时想,这是哪里的话呀!可多年以后我每每想起北京,总有清华园满园的春花和北四环瑰丽的晚霞,抹不去。

文西楼

2010年的理事会后,范敬宜老师在丙所台阶上与我们一一握手。那时这位老人已是重病在身,我很想对他说些什么,他的老朋友、《浙江日报》的江坪先生多次郑重嘱托我要当面向范先生转达问候,我因为碍于师生辈序始终未能及齿……那天他的握手非常温和却依然有力,我们这些晚辈学生便也稍觉心安。范老师在当年11月辞世,江坪先生写了长文纪念他,我在报上读到此文,泪流不止,想起竟未能完成托付,至今感到愧疚!我现在回忆起范老师来,是他平日讲课时那一份一份手写的讲义、最后一次出席理事会时赠予日本友人的亲笔书法大卷、以及他那永远俊朗平和的面容。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院长,是这位中国文人和新闻人的最后一份担当。

我到清华新闻与传播学院读博时已有几年工龄,年纪较同时入学的硕士生和本科生要长一些,外加是导师招收的第一名博士生,便虚得了“大师姐”的称号。然而我这个孤自长大的独生女并不知该怎么当大师姐,反而受到师弟师妹许多关照!早课快要迟到时他们拽着我向六教奔跑,但凡有阳光的下午便要一起到草坪上嘻闹,晚风里绕着园子骑车大声唱歌,遇到困难时也总有听不尽的笑话与喝不完的啤酒解忧……在清华园的那几年他们给我许多肆无忌惮的欢乐,此刻想起来,一群少年人朗朗的笑声仍在耳畔。

后来我与他们一起经历了毕业、求职、离京,滚滚的青春裹挟着全部的悲欢离合都回到了我的生命之中。如今这群少年人已在各地成家立业,我们有时联系问好,出差时互相看望,说一些大人的话,我们甚至都有些老了,有一个人却永远年轻,在我们大家的记忆中他永远是那个意气风发的25岁少年。

新林院

我在学时忝获“好读书奖学金”,是老学长杨绛先生以她和钱钟书先生稿酬、并代表钱瑗先生一家三口向母校清华大学捐设的,这是我迄今最贵重、也最惭愧的荣誉。这个起意于钱先生病榻前的奖学金奖励以读书治学为生命本身的清华学子,据说后来经费不宽裕了,杨先生还提出要把自己居住的三里河寓所卖掉以作补充。颁奖典礼上学校向每位获奖者赠送一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年版的《围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将这本书带在身边。后来在写博士论文的艰苦日子里,我又将《我们仨》、《将饮茶》、《干校六记》以及杨绛译《唐吉柯德》、《斐多》、《吉尔•布拉斯》等书重读一遍。毕业以后我在京沪杭三地辗转,这几本书始终留在手边,随时取读。书籍有的时候真是一种护身符,有一次我鲁莽出行,夜里在异乡的旅馆辗转难眠,便拿出随身带的《我们仨》从头至尾再读一遍,合页前又盯着扉页上三人1950年清华校庆日时在新林院居所的留影看,竟然心生了许多勇气和智慧。照片上的杨绛先生39岁,她与母校清华大学同龄。

新林院还曾经住着我的另外一位朋友,那几年也是三四十岁的光景,租住平房、孤间简居。我们真可谓萍水相逢,但她待我真诚,常常邀去做客。我每每去打搅总有粗茶招待,撇去茶沫、滤出清汤递过来,有时留餐,认真和面烙一张饼,水果洗得很干净,饭后弹唱。我这位朋友学习古琴,记谱于心,唱声婉转独特,那时我年轻不得韵,只觉得伤感,今天想来,真是不经一事不听音啊。友人生活拮据,我起心帮助她,又要成全体面,我请她清扫我在紫荆公寓的宿舍,又担心耽误她一双抚琴手,为这事好生惆怅了一番。半年以后她来告辞,要跟随老师专心学琴去了,交给我一个信封,是我陆续留给她的,外加宿舍钥匙,这样一别也已经年。人与人之间真是聚散无定,好在新林院依旧,清华园依旧,我们这些远行的人总有一个故园可以回来看看,来怀想过去那些纯粹的时光和人。

紫荆公寓

回来已是母校的客人了。忆及我第一次来到清华园是十年前的春天,正值紫荆花和海棠花怒放的时节,园子漂亮极了!后来我们住进了紫荆公寓,在这个以象征亲情和睦的清华校花为名的新建学生公寓里,我们同窗七人结下了兄弟姐妹般的友谊。在整个博士第一年,每次下课我们都聚在一起,雷打不动地,在清华的东南西北门一个一个小饭馆畅谈阔论。记忆中晚风总是很大,总是要谈到老家和将来,总是大伙儿对两位李同学说:“你们少喝点。”

很多次我从紫荆公寓出发,出清华西二门到圆明园散步。对我这个南方人来说,圆明园最吸引我的并不是荷花荡和福海,而是外围红色的围墙,北京特有的阳光照在这旧时皇家宫苑的围墙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有时我在傍晚沿圆明园西墙和南墙步行至颐和园、去听那位中年歌手弹唱《西堤时光》——“遥远的钟声西堤的晚风/皎洁的月光溶化在昆明湖上/卷发少年弹着心爱的吉他/身旁坐着她……藏在内心暗自许下的诺言,还有很多没有实现”。后来多少次我再来到颐和园,昆明湖永远宁静!

在紫荆公寓,我的一个乐趣是登上楼顶、看轻轨十三号线往来的车辆,看北五环华灯初上,看在建的京新高速;是这些道路把我们从四面八方带来这里,有一天又将我们送去远方。我在清华园度过28岁至32岁的四年,我的青春之尾因园子而延长。然而,终归要告别母校。幸好,仍有你们留在清华园!因为你在这里,我们在远方才能耕耘,以你之名、以母校之名!

仲春夜的清华园清冷宁静,空气中弥漫着那曾经多么熟悉的气息。清华园总是宽广无比又孤独非凡,她知道你我的惆怅;今夜她依然不说话,默默听我诉说满腔思量。清华园,明早我将在你的怀抱里醒来,然后出发。再见了这宇宙的中心,我再回来,再见了清华园,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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