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王建荣:老师病了

2019-05-20 | 王建荣(1975级无线电) |

“不好了,老师生病了!”

早上天刚亮,同学们已经洗漱完毕,每人带着一个碗一双筷子,在一个木棚下的一张木桌前排成一队,准备吃早饭。

所谓洗漱,就是从水缸内舀出一瓢冷水,倒入一个瓷盆,几个同学共用。大家用水在脸上上下抹两下,再拿毛巾把脸上的水擦干净就完事了。女同学会比男同学认真一些,她们从口袋内掏出一个金属的小圆盒子,打开可看到白色的膏状物,会闻到一股清淡的香味,这是当时唯一流行的化妆品,名字叫雪花膏。她们用食指沾一点点,放在手心上,两个手掌相对,轻轻地研磨几下,然后细细地在脸上抚过。年龄最小的女同学余盛琴,是到学校后才知道脸上涂上这种东西会好看,也照猫画虎地做,但总也不得要领,加上入校前干农活,皮肤晒得较黑,脸上经常是一块白一块黑。同学们就会说她是花脸,但她一点也不生气,总是哈哈笑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圆镜子,照着重新把妆抹匀。

半个月前,我们清华大学无线电系半导体器件五字班的八男六女,外加半四班的一男一女,共十六个同学,由给我们授电路课的陈兆龙老师带队,来到四川安县秀水镇进行开门办学。当年,在毛主席提出学生“要学工、学农、学军”的号召下,国务院科教文组与国家财政部于1974年9月29日联合发出通知,认为“开门办学”是教育革命的新生事物,要以工农兵为师。开门办学,就是学生到工厂、农村、部队等基层单位参加实践活动,使书本知识和实际结合。

照片中唯一一个戴眼睛、又有几分害羞的,就是陈老师。你一定会找到他!

秀水镇离安县县城五十公里。有一条和它名字同样美丽的河流从中间流过,这就是秀水河。河两边是山坡和丘陵。当时人口不足两万。这次开门办学,目标很明确:一是,给安县办一个无线电培训班,为安县的发展培养一批技术骨干。二是,我们来前刚学习了清华大学电子工程系和工业自动化系合编的《晶体管电路》,让同学们到社会上进行了一些实际操作,进一步理解理论知识,提高动手能力。秀水镇虽然不是县城,但这里交通方便,在当时是安县最富饶的地方。县里宣传部就将培训班安排在了这里,并在我们到来的半月前,以红头文件的形式发了通知。

听到刘丁一的喊声,同学们才注意到,平时早上总是第一个到木棚下的陈老师不在场。像听到命令一样,大家撒腿就向陈老师住的小屋子跑去。有几个已经打了稀饭的同学,也端着碗紧跟在后。

这是一九七六年的冬天,那年的冬天出奇的冷。我们住的地方是一个面积不算小的四合院,看样子是解放前一个地主的老宅子,房屋还真不少。除了伙房和与之相连的饭棚,还有一个放着乒乓球桌的大房子,正好用来安放我们由学校带去的部分电子仪器。男女同学就分开住在另外的两个大屋子里。由于房子是瓦房,屋子空旷,晚上躺在床上可直面屋顶。晴朗的夜晚,还可以看到天上的星星。

“清华分校开门办学秀水无线电短训班全体合影”。第二排左五为本文作者王建荣,他身后戴眼镜者就是陈兆龙老师

陈老师独自住在一间除了放一张床、一张三斗桌、几乎不剩空间的小房子里。本来陈老师是和男同学一起住在支着大通铺的大房子里,但刚去住的第一个晚上,劳累了一天的老师,倒下就进入了梦乡,很快就响起了呼噜声。而九个男学生都是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人,刚到新地方,好不兴奋,再听到老师那如打雷样的鼾声,更是难以入睡。有几个同学一晚上几乎没有合眼。第二天,当兵出身、被同学们称为老谋深算的李贵万和小机灵鬼刘丁一,上午合谋,晚饭后对老师说:“您和我们大伙住一起不仅休息不好,而且同学们要向您请教问题也不方便,我们给您找了一个单间”,说着就对同学们挤眼睛。谭维真、刘铁平、焦长英、李小娅、余盛琴、梁艳,还有半四班的一个女师姐,七个女孩也在一边起哄帮腔。高德宏、刘漠善、张军、杨卫国趁机一起动手,把老师的被褥和简单的行李搬到了早由罗公义打扫干净的小屋子。老师看这阵式,也不再坚持,就这样让一帮孩子哄到了单间!

老师的床,和我们的一样,就是在两个长板凳上架了一块门板。在门板上再铺上一床薄薄的被子,没有床单。另有一床被子晚上盖。

大家围在老师的床边。只见老师紧闭着眼睛,露出的半张脸通红。我用手碰了一下老师的额头,立即感到发烫。老师一定是在发烧!

当地来参加无线电学习班的人有三十多,都是安县广播站和各个公社管宣传的干部。学习班开办半个月来,最忙的是陈老师。白天给参加学习的干部讲电阻、电容、电感、二极管、三极管的性能和在电路中的作用,再讲晶体管电路中的单管功率放大电路、乙类推挽放大电路、震荡电路、滤波电路、保护电路,后来用当时农村仅可以看到的半导体收音机电路的实际进行讲,并用从学校带去的一些元器件,让他们动手装配收音机。陈老师讲课风趣,通俗易懂,结合看得见的收音机进行讲解。听课人员来前就知道是清华大学的老师给讲课,现场又见到戴着眼睛、和学生交谈时偶尔冒出一句外国话的陈老师,更是高兴得不行,所以听讲更为认真起劲。尤其是他们自己动手组装的收音机发出声音的那一刻,他们会激动地一边蹦一边喊!这些参加无线电培训的干部,在安县后来的通信工作中都成为了带头人和骨干。我们去的十几个学生不仅又多听了老师讲理论课,还通过维修收音机和广播站的一些旧设备,巩固了晶体管电路知识。晚上,老师又指导我们为周围居民修理送来的半导体收音机。经常到很晚才可以休息。这样半个月下来,老师能不累坏吗?

只见老师蜷缩着腿,罗公义用手伸进被窝,一摸老师的脚,温度不高,几近冰手!一看,同学们才明白,原来用门板搭起的木床太短,盖的被子也不够长,这样,老师睡觉要伸直腿,脚就会露到被子外面。脚不冰才怪呢。

看到老师病成这样,我们都着急得不知咋办,女同学中已经传出了哭声。还是李贵万镇静,他把大伙先招呼到小屋外面,然后提高嗓门说:“不要慌,要紧的是请医生来,同时给老师保暖。”经他这么一吩咐,大家立即动了起来。李贵万和高德宏赶紧跑去找住在另一个院子的培训班领队,让他带去请医生。北京来的焦长英和刘铁平,跑到女生宿舍,拿来了两个红颜色的橡胶热水袋放进老师的脚边。刘丁一和几个男同学跑去抱来两床被子盖在老师身上,还特意把老师的脚用被子裹了个严实。罗公义和张军还把他俩的黄色军大衣也拿来盖在老师身上。谭维真拿来一个竹子外壳的热水瓶,倒了一碗热水,其他同学急忙扶起老师喝下……

同学们还在老师身边忙乎,村里的赤脚医生也挎着一只药箱急急赶到了。赤脚医生给老师测体温,然后打了一针退烧药,又给留下了几小包口服药,吩咐了服用方法。临走说了句“不要紧!”大家才松了一口气。

……

晚上,男同学轮流陪护着老师。

……

清华大学无线电系半导体器件五字班 王建荣

2019年元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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