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中心

王尽超:我看到的国际志愿者——助人 互助 还是自助

2013-11-19 |

自我介绍:

王尽超,女,清华大学生命科学专业09级本科生。

20133月开始间隔年之行,已走过越南,柬埔寨,泰国,马达加斯加,坦桑尼亚,卢旺达,乌干达,肯尼亚。

——————————————————————————

王尽超参与志愿者行动

在马达加斯加安齐拉贝市,马修公益小学,临别时,班上的孩子们用刚学会不久的中文不停的喊,“老师,再见!老师,再见!”。

在坦桑尼亚阿鲁沙市,艾迪马伊小学,结束了一年支教生活的Lisa跳上返程的面包车,横下心来不去看车后面哭喊着她名字的马赛学生。可是车子开动的时候,我们都看到了她不住抽动的肩膀,那随着车轮翻卷出的灰尘而渐渐远去的哭声,仿佛一个母亲要永远离开自己的孩子。

许多令人动容的瞬间,都集中的发生在刚刚过去的六个月中——我的间隔年之行。已经过半的行程中,我先后在柬埔寨、斯里兰卡、马达加斯加、坦桑尼亚,亲身参与或接触了解了当地的志愿者项目。支教并不是我此行的全部,却是给我震撼最多,思考最多的一部分。除却情感的波澜起伏,更多的所见所感,带给我对于公益,对于国际志愿者全新的认识。

一个马达加斯加小孩独自站在屋外

助人——是无私的善意,还是自我满足。

安齐拉贝是马达加斯加中部高原上的小城,充满了殖民地时期留下的法式风情建筑。天气原因,我没能按计划到达首都塔纳,被迫在这里留宿一晚,机缘巧合,通过司机认识了马修——一所公益小学的负责人。马修在巴黎出生长大,21年前来马达加斯加旅行,被这里的贫困落后深深震撼,后决定放弃稳定的工作,来到这个偏远的南非岛国,投身公益教育。

马修公益小学主要教授法语和英语,这里还有一个规模不小的图书室。“最初的时候,都是我自己一箱一箱从法国运书过来”,马修笑着回忆,“机场的工作人员总是怀疑我在做什么不法勾当”。

一次和马修闲谈时,我问了一个很早就想提起的问题,“你觉得你做这些,是纯粹的无私吗?”马修想了想说,“不。我想不存在纯粹的无私。”“本质上,人做所有事,都是出于自我满足。善或恶,是一个群体性的评价。对我个人,我只是在做我认为自己需要做的事而已。我看着他们得到好的教育,有的孩子让整个家庭都过上了更好的生活,我觉得满足,觉得开心,这也是一种“自私”。所以没有无私的善意。”

马修和孩子们在一起是就像个老小孩儿,我在教几个孩子简单的中文词时,他也在一旁认真听,偶尔还会“淘气”的捣乱。虽然只相处了短短几天,我能感觉到马修收获的“自私”的快乐,这种快乐不是源自道德优越感,而是融进了他的血液,成了他生活最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离不开这些孩子;可能更胜于这些孩子离不开他的帮助。

马达加斯加是联合国公布的最贫穷国家之一,加上近年一直处于过度政府状态,内乱频繁,安全堪忧。马修的家人迫切的希望他能回到法国,安享晚年。但是怎样的说服都改变不了老头的选择,原因只有一个,用他自己的话说,这里有“好奇的眼睛”。

同样的的问题,在柬埔寨金边时,我就十分希望向一位声名远播的公益践行者寻求答案。斯科特·尼森,原好莱坞福斯电影公司总裁,2004年变卖豪宅跑车,在柬埔寨金边创办了CCF——柬埔寨儿童基金会。然而见到尼森本人并不容易,有幸CCF的一位工作人员热情的与我交谈许久。他引用了一句经典的话,同时也是尼森的座右铭,“I never see what has been done; I only see what remains to be done.”“我从不关注我过往的努力和成就,我的目光始终放在未竟的事业上。”或许这是每一个发自内心热心公益的人的心声和写照。

CCF致力于为金边最贫困社区的弱势儿童提供教育、卫生保健、营养、安全的支持。接受帮助的孩子们中很多都是拾荒者,在垃圾场生活成长。在CCF的诸多教育理念中,最让人感触的是关于精神层面的关怀。机构鼓励儿童发现自己的声音,建立强烈的自我价值感。自尊和尊重他人才是走出“垃圾场”最为重要的东西。

坦桑尼亚小朋友

互助——“我用了一年给他们知识,他们却给我新生”。

坦桑尼亚的有一个偏远而深入马赛族村落的艾迪马伊小学,创办人是一位爱尔兰女医生。从这里走路到最近的镇子要一个小时,从阿鲁沙市区过去要倒三趟小面包车,生活在这里的族人常年受着干旱和物资匮乏的困扰。马赛人的孩子要承担很多责任,女孩要帮助母亲照看年幼的孩子、挑水、拾柴;男孩要放牧和保护动物们,所以这里的入学率非常之低。2012年初,创办人克莱尔与马赛族的长老共同参与了一次具有决定性意义的社区会议,会上顺产了艾迪马伊项目,鼓励族里的孩子接受教育。

去艾迪马伊的路上,dala dala(非洲的公共交通工具,小面包车改装)里照旧挤了二十多人,我抱着硕大的背包被逼到角落,姿势很不舒服却不能动弹,任凭风沙从窗户的破洞吹到左边眼睛里,嘴里,苦不堪言。下车之后顶着非洲毒辣的太阳,步履蹒跚地挪到小学门口,在这里迎接我的是一名常驻志愿者明媚的笑容。此情此景,我遇到Lisa,和她的故事。

这里没有淋浴,洗澡用桶打水;每天只有晚上会提供四个小时电力;下雨屋顶会漏水;老鼠会明目张胆的从米柜跳到水槽,心情不好也会跳到你脸上。在我郁闷昨晚又被不知是什么虫子咬的满身是包的时候,很难想象Lisa在这里一住就是一年。

直到Lisa支教期满即将回国的前夜,我们有了一次长谈。原来Lisa的故事始于一个有点俗套的原因——她失恋了。

“五年的婚姻走到尽头,工作一团糟,什么都一团糟。”“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躲避我需要解决的一切。起初,我甚至记不住学生的名字,我也不怎么关心他们到底学到点什么。因为我要的只是找个逃跑的理由,冠冕堂皇的,给我家人,也给我自己。但是,我在这里做的越久,那些浅显的做人道理对学生讲的越多,才意识到自己需要改变的地方。我的任性自私让我的生活一团糟,我却始终无视自己的错误。”“我学了斯瓦希里语,有时也做做家访,和本地人聊天,他们是朴素的生活者,他们或许愚昧无知,却不像我得失心这么重。我给了他们一年的知识,他们给我的更多,像是新生。”

Lisa说,支教对她自己的帮助更大,她投入的一年根本不能算是付出,就算是互助吧。

第二天,Lisa打包离开。我看到的是开篇提到的那一幕,至今想起依然会涌出热泪。而我没看到的,有过去那一年她和孩子们的朝夕相处,她独自一人时的沉思和眼泪;还有她踏上自己生活的土地上的那一刻,抖落尘土,眼睛里闪烁的光。

自助——我不想在没有依据的时候用更贬义的词语,但是问题永远存在。

在阿鲁沙市区,我借宿在本地人家中,隔壁家是一个单亲妈妈带着两个孩子,收入在当地算是过得去。小女儿哈迪加在市郊一所小学就读,该小学每年都接待大批大学生志愿者,来自五洲四海。哈迪加说,“老师总在换,他们教的东西都差不多。他们带很多东西给我,我有好多铅笔盒,用不完,我希望下次有老师给我玩具。”

很多地方都存在同样的问题,一些学校志愿者源源不断如流水,一些学校却“久旱难逢甘露”。这些学校志愿者稀缺,大抵是条件太过艰苦、交通不便、周边安全没有很好的保障,又或者更直接的——没有一个好的经营者。

AIESECSIFE这类青年组织有密切合作的学校,每年在志愿者问题上需要担心的,只是过剩。我曾在坦桑参加过一个某青年组织的志愿体验分享会,中途不得不提前离场。原因是,我个人,第一实在不太习惯这种大肆渲染的“传销式”会议模式;第二不喜欢一些分享者那种,站在道德高地,水银泻地般的优越感。而我接触的几个参与某些“项目”的志愿者,住在组织租用的集体宿舍,短短两周的志愿教学,还穿差了各种“丰富”的活动。志愿者的生活充实热闹,学生配合的团团转。有时,我觉得,这更像是一场盛大的表演,志愿者在人生中勾画了一出激情澎湃又活色生香的远赴重洋。而留给这里的孩子的,在见识了大洋那头光彩夺目的哥哥姐姐之后的,生活还是这般模样。

这些短期项目的青年志愿者,收获了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份经历,这一点我并不怀疑,然而这样的志愿者活动究竟能给当地的孩子带来什么,我却找不到合适的答案。只好姑且称之为,自助。

哈迪加曾无奈的说,“志愿者老师来了,我们就要多花好多时间在学校。有一次我说这首歌我们会唱,老师还是要教我们。”“项目”里的孩子们疲于应付,粉妆登场;“项目”触及不到的地方,孩子们则被遗忘了。

柬埔寨的学校

一些私人运营的非政府机构,问题可能更加亟待解决。在柬埔寨城市暹粒,有一座当地年轻人运作的孤儿教育院。志愿者招募网站上的宣传是,36个孤儿,15个志愿者常年教学。然而我看到的这个地方,常住的孤儿十余人,男女分住在两个狭小的屋子里。志愿者只有两个看到相关信息自愿前来的中国姑娘。而这两个姑娘每人也只有半月时间在这里教学,学生人数每天都不同。

在斯里兰卡的一所残障儿童公益小学,情况似乎更严重。这里的每个志愿者参与进来都需要缴纳一笔不小的费用,然而孩子的生活条件和饮食仍然不忍卒视。反观该小学负责人的“私宅”,就大概明白了整件事。

从中国到东南亚到非洲,这样的现象并不罕见。全球掀起一场“公益热”,更多的人参与到大公益中来,无疑是一件好事。然而,非政府组织或非盈利性机构怎么得到有效的监管和资源分派;青年人怎么更正视志愿者这个身份以及怎么提供更有效的帮助,此类问题种种,或许值得全球每一个关心公益的人思考。

关于我的间隔年之行

初入象牙塔时,有一次和学长聊天,被问到大学时期的梦想是什么,我跳着脚嚷嚷,环游世界。后来随着眼界的开阔,我接触到间隔年这个概念,也遇到一些实施间隔年计划的朋友。这个早已在欧美国家兴盛很多年的完善自我教育的形式,给自己这个空泛的梦想找到了现实的依托。其间朋友在社交网络上上点名,我说,环游世界,不是梦想,是计划。时间恍然逝去,从前的片段清晰依然,直到现在,双脚踩在异国的土地上,反而觉得一颗心突然落了定,无比踏实。

背着背包走了七个月,在世界地图上做了半场连线游戏,曲曲折折,游丝不断。每天醒来都要花几分钟愣神,搞搞清楚比我先睡醒的这座城,是哪一个。这里的人们说怎样的语言,皮肤和牙齿的有着怎样的色差。

这七个月的时间中,并没有哪一个时刻是决定性的,也并没有哪个瞬间让我顿悟到生命的真谛。但是这其中的每时每刻,我遇到的每个人,每场交谈,都在我的意识里留下痕迹。我的经历构成我本身。间隔年的出行,是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能够去选择我向往的场景,扩展这种经历构建的广度和深度,提供更多的可能性。而这些可能性,是在我始终身处在熟悉的环境和群体中时很难发生的。

正如罗素有一句话说,“Experience without learning is better than learning without experience.” 即,“有经验而无学问胜于有学问而无经验”。有些东西,可能在连续的升学和钻研书本中永远获取不到。也如一句为人熟知的电影对白,“你可以侃侃而谈米开朗基罗,他的人生,他的抱负,他的作品,然而你却无法形容西斯廷大教堂的气味,因为你从未去过那里。”

同时,经历的效用取决于体验的深度。间隔年的意义,并不在于你走了多远,遍历了多少山川湖海,或遭遇了多少传奇,而在于自我教育的主动性。在所有未知的新鲜和忐忑中,需要坚定的是,对于你想要得知的那部分的勾勒。能走多远或许受到许多外部条件的制约,而能走多深,却实实在在把握在每一个人自己的手中。

对于我自己,我把间隔年的重点放在了东非和中东,主题是公益项目探访和文化体验。至于为什么主要选择第三世界国家,公益援助需求大是一个原因,第二个原因则是对于当地文化的好奇心。

这个世界的文化传播是倾斜的,不平等的,是和力量结构相匹配的。所以我们可以很轻易的获取到有关欧美文化的细节,甚至这种影响是渗透式的,却很难了解到真正的亚非拉文化,可以接触到的少量信息也几乎都是在欧美的引导和包装后的二手资源。然而,传统文化的固有价值并不会因为现今的经济实力而打折扣,震撼人心的力量游弋在干涸的大地和尘埃中依旧熠熠闪光。

随着维多利亚湖区的老渔民下网,硕大的鹈鹕和鱼鹰在头顶盘旋唿哨;在马赛人的公益小学做义工,荒野中的夜晚,轮廓粗粝的老人和着单弦老琴哼唱婉转如迷的曲子。这些杂陈的片段,说不上有多大现实的功用,却是我此行最珍贵的财富。

这些饱含着生命质感的诚意和真实,是衍生自脉络的奖赏,也正是我想表达的,不必过多言说,也不必费心追求的,间隔年的另外一点意义。

转自 中国共产党新闻网 2013115

相关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