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友联络

当年三校教员撤离北平时非常匆忙，很多人来不及带家眷。联大在昆明安定下来后，有人回家接家眷，也有夫人兵荒马乱中千里寻夫。

1951年，邵循正全家在清华胜因院6号家门前

王竹溪夫人和我妈妈是朋友，常来我家聊天。有一天她们说起西南联大，王伯母说，王伯伯留学回国后到联大教书，给家里寄了一封信。收到信后，她婆婆说：你到西南联大去找他吧。王伯母只认识一个字，就是三横一竖的“王”，因为他们家姓王。婆婆给了她一个空信壳(就是信封)，上面有王伯伯的地址。她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小媳妇，就夹一个小包袱，拿一个空信壳，一个人从湖北老家到昆明西南联大去寻夫了。有车船时搭车船，没有就得走，她还是缠过足的。就这样一路打听到了西南联大，找到王伯伯。我妈妈说王伯母真能干，换了别人找不到王伯伯，说不定半路就走丢了，被坏人骗去卖了。

徐毓枬夫人就不这么幸运了。徐伯母告诉我妈妈，“八一三”日寇在上海打了仗以后，徐伯伯从美国留学归来直接去了西南联大。徐伯母的父亲不知战争何时能止，徐伯伯何时能归，怕耽误了女儿终身，就让徐伯母去昆明找徐伯伯。他为徐伯母准备了丰厚的嫁妆，除了漂亮的衣服外，还有一些首饰。徐伯母带着行李准备乘车、乘船去昆明。哪知路上不太平，半路遇匪遭抢，所有行李都被抢光，只剩一个人辗转到了昆明。她找到徐伯伯和几位联大老师合租的房子，敲门，王宪钧伯伯来应门。隔着玻璃看她蓬头垢面，衣裳又脏又皱，就不开门。厉声喝问：“你是谁？”

“我是姚谷音。”

“你来干嘛？”

“来找徐毓枬。”

王伯伯以为她是骗子，又问：“你找他干嘛？”徐伯母怎么解释他也不信。幸亏徐伯伯听见门口吵闹，出来看是什么事。发现是徐伯母被关在外边，赶紧开门把她迎进来。徐伯母哭诉路上遇匪，嫁妆全被抢光。徐伯伯安慰，东西丢了不要紧，人好好的就好。

我父母是1937年5月结婚的，不到两个月就七七事变。清华南迁，父亲带着母亲从北平到天津。本来几小时的车程走了一天，走走停停，慢不说，连上厕所都难。到了天津，书生们才意识到这是“跑反”，不是春游。再往前走，何时是下一站？遇上打仗、轰炸，怎么办？跑散了找不着怎么办？于是一些人把家眷暂时安置在北方，孤身随学校南迁，等安顿下来再接家眷。我母亲暂回娘家。西南联大成立后，1938年秋，我父亲好像是和郑天挺伯伯一路同行回北平接家眷。

他们夫妇到天津乘一条法国轮船去越南，我父亲知道码头上日本人查得很严，尤其是抓捕南去的中国教员和学生。他们是有备而来，父亲穿了笔挺的西装，母亲穿着讲究的旗袍，还带了一条狗。日本兵上船检查，父亲跟船长说法文。还对日本兵随便编了一个法国公司的名字，说他是那个公司的买办。日本兵听不懂法文，信以为真，去查别人。他们看见剃了光头，换了破旧裤褂，装作搬运工的学生被抓下船。大家都替那些学生担心，不知日本人会把他们怎样。

船到越南是晚上，父亲找到个旅馆，可是没有电灯。他们住楼上，又没有水。母亲下楼洗澡，楼梯漆黑，她一脚踩空滚下去，昏倒在地上。旅馆服务员发现地上躺了个人，拿蜡烛来照，然后和父亲两人把母亲抬上楼。第二天天不亮父亲就带母亲逃也似地直奔火车站，乘车去昆明。母亲说那火车像笼子一样，没有墙，只有栏杆，倒是通风透气，可不知下起雨来怎么办。

在那兵荒马乱战争年代，我们的妈妈们就是这样追随着丈夫，用不同方式，从全国各地，奔向联大的。

1946年返回清华园后一起打桥牌的友人。左起：邵循正、朱自清、吴晗、浦江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