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曲径通幽处——谈王纲怀先生的铜镜著作

2012-06-01 |

○傅举有

前些日子,著名铜镜专家王纲怀先生,寄给我他近年来的铜镜专著多种:《清华铭文镜——镜铭汉字演变简史》(清华大学出版社20114月出版),《止水集——王纲怀铜镜研究论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2月出版),《三槐堂藏镜》(文物出版社200412月出版),《清华铭文镜》(线装,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12月出版),《唐代铜镜与唐诗》(与孙克让合著,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7月出版),《清华大学藏日本和镜》(清华大学出版社20114月出版)。此外,还有《西汉蟠螭纹铭文研究》以及在报刊发表的铜镜论文多篇。

几年时间,就出版如此丰硕的高质量的学术著作,是多么不容易,也是常人所难以做到的。更使我敬佩的,是先生治学之严谨,研究之精深,而且,总是有新意,发前人之未发。目前,国内出版各种铜镜著作不少,多达数十种,但其中有不少著作缺乏研究深度,只对铜镜作泛泛的介绍。王先生则独辟蹊径,曲径通幽处,一路上,“江月随人影,山花趁马蹄”,让一个崭新的天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1950年代,我在中山大学历史系读本科时,中大著名的隋唐史教授陈寅恪老师,开了一门《元白诗证史》的选修课。我记不起当时由于什么原因没有选修这门功课,为此后悔了一辈子。“以诗证史”,是寅恪老师开辟治史的一条新途径。我读了王先生的著作后,发现他有类似寅恪老师的研究方法和途径:“以铭证史”。即用铜镜铭文,来证明历史上发生的各种事件。如《新莽镜单于举土铭释考》,就证实了西汉末年新莽与匈奴之间的一段和平历史。王先生经过考证后,得出结论说:“新莽镜铭文中出现‘单于举土列侯王’是实实在在的一个历史过程,亦是汉王朝乃至新莽对匈奴和平史的一段回顾。镜铭可以证史,新莽镜铭‘单于举土列侯王’算得上一个佳例”。

王先生另一篇题为《铭文铸民意,明镜鉴直臣》的文章,对西汉照明镜“内清质以昭明,光辉象夫日月,心忽穆而愿忠,然雍塞而不徹(泄)”的铭文,作出了新的解释。他“跳出惯性思维而从借镜喻人的思路解读昭明铭文”,把镜铭译为:“品质高尚赤胆忠心清白坦荡,忠贞不二形象崇高日月同光。耿直尽忠祸福倚伏深微难言,君臣不和沟通阻塞横遭祸殃。”王先生经过考证,认为昭明镜诞生于汉景帝时期,流行于汉武帝时期,镜铭内容是对汉景帝时期大臣晁错的深切怀念。他解释说,晁错为安定国家,向景帝提出“削藩”的主张。然而,景帝只知一味削权,不做防叛筹谋,后来爆发“七国之乱”,外有大兵压镜,内有袁盎僭言,在“请诛晁错,以清君侧”的呐喊声下,景帝方寸大乱,晁错被冤杀。成为西汉一大冤案。当时就有人为之鸣不平。谒者仆射邓公当着景帝的面发泄不满:“夫晁错患诸侯强大不可制,故请削地以尊京师,万世之利也。计画始行,卒受大戳,内杜忠臣之口,外为诸侯报仇,臣窃为陛下不取也。”景帝默然良久,曰:“公言善,吾亦恨之。”深表悔恨之意。因此王先生指出:“汉代铜镜铭文属于一种民间通俗文学,文字及各地镜师创作,为大众所共同传播和拥有。邓公的话可以说是当时民意的体现,反映了百姓对晁错的景仰和怀念。一些镜师推出昭明镜,把这种感情记录在铭文中,当在情理之中。其时,官方未曾公开平反晁错冤案,民间自然不便明言。于是,便有了这篇微言大义的昭明镜铭。”

在《止水集·新兴铭莽式镜》中,他说:“莽式镜铭文内容丰富,深具历史价值,多有文化内涵。以阜阳市博物馆所茂‘刘氏去’镜为例,铭文:‘刘氏去,王氏持,天下安宁乐可喜,井田平贫广其志’。内容通俗易懂,此镜证实了王莽掌握政权后推行‘井田’制的一段真实历史”。

王先生对铜镜的研究,是全方位的,涉及的领域非常广阔,包括政治、经济、文化,历史、哲学、宗教、文学、科技、风俗、工艺、文字、典章制度、中外文化交流等等。在其中的某些领域,他已取得非常重要的成就。如对铜镜文字的研究,《清华铭文镜》一书的副标题就是《镜铭汉字演变简史》;在《三槐堂藏镜》一书《前言》中指出:“文字及人类文明史的重要简章。在秦始皇统一文字后的秦汉之际,铜镜上就出现了铭文。由标准的小篆起,依次是西汉的缪篆、简棣,新莽复古行悬针篆,东汉中晚期的标准隶书。桓灵之际开始流行楷书、行书、草书,魏晋南北朝则盛行各种书体。在隋唐以前,汉字就已经完成了由古文字向今文字的演变。两宋以降,铜镜趋向实用,在铸造技术和工艺美术两个方面的总体质量有所下降,但镜形与书体呈多样化趋势。不仅镜形多达二十余种,铭文书体更是变化丰富。一部铜镜铭文史,近似一部中国书法史。镜铭文字中,篆、隶、楷、行、草五体齐全,与石碑、简牍、帛书的书法艺术相比,镜铭文字毫不逊色。”从这段文字,我们可以看出,王先生对铜镜文字的研究功力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此外,王先生对中日两国铜镜文化的交流,也作了深入的研究和探讨。

他本人是一位杰出的铜镜收藏家,收藏古铜镜数十年。著名铜镜专家孔祥星先生说,王先生收藏的铜镜中,“不乏精品,如两面‘刻娄(镂)博局去不羊(祥)’的新莽铭文镜。就目前所知,同类者存世甚少”。说到这里,我想起一件二十多年前的往事。1985年,我在研究长沙马王堆三号汉墓出土的博具时,发现博局的图案与西汉出现的被称为“规矩镜”的图案完全一样,于是,我发表在《考古学报》1986年第一期《论秦汉时期的博具、博戏兼及局纹镜》论文中,专门写了一节博局纹镜,将“规矩镜”改称“博局镜”的理由进行了陈述。不久,我就接到中国历史博物馆保管部周铮先生从北京打给我的长途电话,告诉我他最近整理中国历史博物馆旧藏铜镜拓片时,有“刻具博局去不羊”铭文的铜镜拓片,可以作为我论点的有力证据。我听了为之雀跃。之后,周铮先生在《考古》198712期发表了《“规矩镜”应改称“博局镜”》的文章。当时我想,中国历史博物馆这张铜镜拓片太重要了,同时又想,要是有实物就好了。但是,不管我怎样去寻找,就是没有一点消息。可那时,我哪里会知道这世界上,王纲怀先生藏有“刻娄博局去不羊”铭文的铜镜呢,而且竟然藏有两面!

王先生在去年出版的《清华铭文镜》(他捐献给母校清华大学的铜镜)一书中说:“对有TLV纹饰的铜镜历来称谓不一,或称规矩镜,或称六博镜,或称博局镜。因此类镜有铭文‘刻娄博局去不羊’的内容,故称为‘博局’言之有理,命名‘博局’引证有据,在学术界已取得共识。”从上个世纪初以来,到底叫“规矩”镜,还是叫“TLV”镜,还是叫“博局”镜,中国、日、英、美等国的考古学家,争论了差不多一百年,这个打了一个世纪的“笔墨官司”,因这面“刻娄博局去不羊”铭文铜镜,得以结案。

“刻娄博局去不羊”铭文博局镜及拓片局部,后由王纲怀先生捐赠给清华大学

人们常说:“物以稀为贵”。“刻娄博局去不羊”铭纹博局镜,现存世极少,全世界才几面,而王先生收藏了其中两面,特别是王先生的两面中有一面与众不同。王先生在《清华铭纹镜》一书中说,国内外所见“刻娄博局去不羊”铭文镜,“多以‘新’或‘汉’为首字,唯此镜以‘作佳镜’为首句,且铭文内容完全与众不同,”是孤品,非常珍贵!

最后,还有一点必须说,也是最重要的。王先生收藏铜镜,不是为了竞标高古稀罕,不是为了追逐市场投资价值,甚至也不是为了个人赏玩,主要是为了研究中华数千年悠久的历史,弘扬中华灿烂的古代文明。王先生虽然喜爱铜镜,却不藏私,在他母校清华大学百年华诞之日,把他费尽心血,数十年搜集珍藏的数以百计的珍贵铜镜,捐给母校,贡献给国家,让这份珍的文化遗产,千秋万代永久保存流传,令人感佩!

王纲怀,1964年毕业于清华大学土木建筑系。曾任上海联合发展战略研究所所长、上海建筑艺术中心主任等职。退休后,热爱铜镜文化,自2003年起先后发表《西汉草叶纹镜》、《唐镜中的鹦鹉》、《铜禁时期钱监铸镜》、《闰七月铭南唐镜纪年考》等文章。2004年编著出版《三槐堂藏镜》。曾于20114月向母校清华大学捐赠了自己多年的珍藏――100面中国古铜镜和100面日本古铜镜。

转自《中国文物报》2012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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