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我的人生之路(节录)

2009-06-05 |

(1934年—19377)

张光斗(1934,公)

按:张光斗教授是我国著名的水利水电工程专家和高等工程教育学家,中国科学院和中国工程院院士。自1998年开始,张光斗教授用两年多的时间,撰写《我的人生之路》,详细记述了自己88年的经历。洋洋近60万字的大作,全部是老教授自己一个字、一个字输入电脑的。本刊选登该书中的一节,祝贺张光斗教授90寿辰。

1934年上半年,我在交大最后一学期,开始准备报考清华大学留美公费生,专业是水利工程,这是我本来就想学的,主要准备水力学、流体力学和水利工程课程,因为这些在大学中学习较少。毕业后我留在学校继续准备。宋家治同学资助我钱,供生活和去南京考试的费用,我很感谢他。但有的同学多次劝我不要去考清华公费生,说交大是有名的大学,如果我考不取,丢交大的面子,还说这是不少同学的意见。但石寿颐同学对我说,他们的意见是错误的,他们是富家子弟,能自费留学。为了他们的面子,不要我去考留美公费生。但是要面子不能靠躲避,如果考不取,表示还不行,继续努力,下次考取,才有面子,而且这次不一定考不取。我当然不会理他们,因为他们的意见是不合理的。

张光斗先生正在用电脑写作《我的人生之路》

张光斗先生和夫人钱玫荫女士青年时代的合影

19347月,我与同班俞调梅同学同赴南京。清华大学留美公费生招考考场设在中央大学,我们两人住在学生宿舍。天气炎热,又有蚊虫,我们晚上睡不好,在小饭铺吃饭,也吃不好。第一天,检查身体,我们两人都初步过关了。考试共考四天,八门课,有中文、英文、数学、物理、化学、水力学、结构力学、水利工程,主考人是张子高教授。我觉得考得还可以,特别是数理化和水力学、结构力学考得较好。由于考试强度大,生活条件不好,考完的我筋疲力尽了,回到上海交大就病倒了,睡了7天。

因为不知是否能考取清华公费生,我要找工作。上海市工务局招考四名技术员,我与宋家治等交大同学去应考。投考的有20余人,考了一天,有笔试和实地测量,我与宋家治两人被录取了。我们就去上班,我在五科,宋家治在四科。五科科长萧庆云先生对我很好,常与我交谈。他说他还是争取了才得到我的,所以我的薪水比其他三位考取的同学高。我与宋同住在市政府宿舍大楼一间房内,吃饭在机关,生活很舒服。五科是规划城市道路的,我的组长姓章,工作细心,一天画三笔,人称章三笔。我的工作效率比他高得多,可能工作不细,大家劝我别着急,生活真有意思。有一天早晨,住在城里的同事到局后对我说,我考取清华公费留美生了,是在报纸上看到的。我说可能是同名同姓的。过几天,清华大学的通知书到了,表明我已真正被录取了,我非常高兴。这对我今后的生活影响很大,可见人生的过程要靠机遇。

清华大学规定,水利工程的公费留美生要从当年10月起在国内各水利单位实习,了解水利建设情况,第二年7月出国。于是我先回家探亲,到家以后,我把第一次拿到的薪水交给母亲,她是那么高兴。父母和兄长们为我考取留美生感到骄傲和光荣,认为是我家大喜事,邻里乡亲也前来祝贺。我以能使父母兄长高兴而自慰,但知道这只是开始,还要学习,今后的路还很长呢,以后再说。

清华大学为我请了3位导师,李仪祉先生、汪胡桢先生和高镜莹先生。10月,我到南京全国经济委员会水利处实习,汪胡桢先生是工程科科长,我读了许多灌溉工程设计书、南北大运河资料和全国水利建设概况,知道我国水利建设虽有很长历史,但水旱灾害还很严重,治理任务十分繁重。11月,我去导淮委员会实习,设计科长林平一先生指导我设计水闸和船闸。在南京时,我住在刘永懋处,他在中央卫生署工作,相处甚欢,同游了南京的许多名胜古迹。

12月,我随导淮委员会总工程师须恺先生去淮河工地参观,看了淮安船闸和淮阴船闸工地,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水利施工,很感兴趣。接着,去看导淮入海工程。茫茫淮古河道荒地上,用人工开一条小河,工人生活十分艰苦,看来是很难成功的。我们又看了洪泽湖三河闸,洪泽湖可调蓄淮河洪水,由三河闸泄流经运河入长江。淮河的防洪标准是很低的,安徽和苏北年年有洪灾,人民生活很困苦。

年底,我去杭州钱塘江海塘参观。海塘工程很巨大,但每年维修工作很繁重;还看了浙赣铁路,沿线风景美丽,但经济不发达,人民生活很苦。

19351月,我到河南省开封县黄河水利委员会实习,拜见了李仪祉委员长,他指示我不能到处玩,应该去陕西洛惠渠工作,他真是严师!但我各处看看水利建设和社会情况,也受到很大教育。张含英秘书长对我说,黄河是母亲河,养育了我国千百万人民,但黄河难治,因为泥沙多,淤高河床,使黄河三年两决口,历史上黄河改道7次,造成巨大生命财产损失。我去看了开封附近的黄河,滔滔河水因在冬季不很凶猛,但看到大堤和险工,就想到将来根治黄河的巨大任务。我参观了黄委会法国工程师方修斯绘制的黄河地图,十分精细,但不知其精度如何。

接着,在陕西省水利局孙宗五局长指导下,到泾阳参观了泾惠渠,从张家山大坝,经干渠、支渠,到灌区,看到工程很复杂,灌区土地肥沃,农产丰富,人民生活改善,感到李仪祉先生的倡导是十分正确的。然后我到大荔洛惠渠工程局,见了陆局长,在李星五总工程师指导下,参加了状头大坝和曲里渡槽的设计和施工,学到不少技术。有一条黄土山中长隧洞,是人工开挖,常塌方,施工困难,听说几年后才完成。我认识到,搞水利工程是很艰苦的,但能为人民造福,还是值得的、应该的。我在洛惠渠前后工作了三个半月。期间,张任教授带领清华土木系水利组毕业班同学来参观洛惠渠工程,后来同游华山,爬到山顶,但没有看到日出,回想起来,游名山大川,的确是很有意思的。那时,陇海铁路潼关到西安段还没有通,要坐人力车。拖行李,人步行,交通很不方便,需要建设铁路和公路。

后来到了北平清华大学,见到了梅贻琦校长,他嘱我去美国很好学习,将来为国家建设出力。见了工学院施嘉炀院长和土木系蔡芳荫、张任教授等,都勉励我好好学习。因为时间紧,我没有在北平玩就去了天津海河工程局,见了徐世大总工程师,他对我讲了海河治理计划,看来海河洪涝灾害也很严重,治理任务很繁重。高镜莹先生任设计科长,指导我如何设计闸坝,带我去看了屈家店水闸,那是分洪用的,是当时较大的水闸,很成功,至今仍在运用。那次实习到此结束。

那次实习,我看到了我国水利建设,学了一些工程技术,更重要的是看到了我国水利建设落后,水旱灾害严重,人民生活困苦,增强了为水利建设、为人民服务的决心。我每月写实习报告,送清华大学。

回到上海后,就准备出国。首先是检查身体,眼科李大夫说我有沙眼,不给签字,费了不少周折,还花了钱,他才签字,在上海真是无奇不有。买船票,做西装,买皮鞋,买箱子,都是宋家治帮忙。最后我搭美轮格兰脱将军号启程。五堂叔张钟虎和宋家治送行到船上,还送了鲜花。船上同房间有两位姓黄的先生,是金陵大学的老师,他们自费留美。我的导师汪胡桢先生决定我上加州大学,学灌溉工程,学设计大坝。他们两位也去加州大学,但学森林和果木。所以我们是同路的,可以互相照顾,我很高兴。在船上伙食很好,也很好玩,我还读英文。到了日本大阪,可以上岸,游大阪,乘火车到东京,游东京,然后再上船。我们3人都上岸了。日本水土保持做得很好,大阪、东京城市建设得也很好,但是后面小街小巷很破。日本人大多穿木鞋,衣服旧,工人中午吃冷饭团,可见他们很节俭。因为日本欺侮我国,我对日本人没有好感。轮船过了日本,遇到大风浪,他们二人都晕船了,卧床不起,也不能吃。我则一切照常,能吃能睡。两天后,风平浪静了。在船上3个星期,快到目的地加拿大温哥华城,船长举行告别宴会,我们反而留恋船上生活。

到了温哥华城,由加籍华人旅行社代买去美国西雅图城的火车票。我们在温哥华游览,城市十分秀丽。我们乘火车到美国华盛顿州西雅图城,游览了城市,访问了华盛顿大学,那里建设得很美,感到美国很富有。我们乘火车到加利福尼亚州旧金山城,渡海湾到伯克利城,有加州大学留学华人倪清源、李卓敏、狄景明等来接。我先住在国际大厦,后因那里太闹、房钱太贵,搬到狄景明住处共租一间房。

初到美国就遇到一些不愉快的事。我去租房,明明外面挂着出租房间的牌子,可是看到我是中国人,就说没有房间了,跑了许多家都是如此。我去理发,铺子不给理,因为是中国人;到大饭店吃饭,不让进,也因为是中国人。厕所是白人和黑人分开的,公共车船是白人和黑人分坐的,前面白人,后面黑人。曾遇到同班同学雷俊民,来美国留学一年,正要回国。他说美国种族歧视很严重,黑人受歧视,中国留学生找不到工作,连土生的华人大学毕业也不易找到工作。看来美国的所谓民主自由,就是这样。

19357月,我到加州大学注册,入土木系,当研究生,攻读硕士学位,导师是欧欠佛雷教授,我选了他的灌溉工程课、哈定教授的灌溉管理课、特克斯脱系主任的结构力学课、奥佰兰教授的水力学课。两门灌溉课对我是新的,我很用功学习,做设计,其他课我过去学过,只需进一步深入。留美同学李卓皓常来看我,他学化学,说我学工程太可惜了,工程低级,应该学理科。科学家看不起工科由来已久,我当然没听他的,但未能多学高等数学,打好理论基础,是失策,对我后来工作是不利的。我的功课成绩很好,导师要给我奖学金,我说已有清华奖学金了,他说是两回事,这是加州大学给的奖学金。

这一年,毛泽东主席、朱德总司令带领红军胜利完成二万五千里长征,到达陕西省延安县,成立共产党政府。红军历尽艰险,击退国民党军队的围攻,取得胜利,令人钦佩。我一向尊敬共产党,虽不懂马克思主义,但知道共产党的主张是对的。我希望国共合作,联合抗日,共同建设国家,可见我在政治上是很幼稚的。美国报纸重视“红军长征”胜利,认为是世界上的一件大事,可见他们政治上是非常敏感的。顾德欢多次来信,要我寄给他些美金,以便办宣传刊物。他离开交大后,曾去山东省齐鲁大学上学,因搞学生运动,又被开除了,现在在北平燕京大学上学,我估计他已加入了共产党。我寄给他几十美金,但劝他少搞宣传品,注意安全,可见我的革命性是很差的。

当年12月,在北平爆发“一二·九”学生爱国运动。当时国民党政府把冀东又拱手送给日寇。学生要求蒋介石国民党政府出兵抗日。蒋介石依旧奉行“不抵抗政策”,又投靠美国,根本不接受学生意见,反而镇压学生运动。我十分气愤,痛恨蒋介石,希望他能改过自新,出兵抗日,反对帝国主义。

寒假中由导师介绍,我到各地参观工程,先到波尔多大坝。我与清华留美生覃修典约好,在波尔多城会面。我不认识他,他比我高一届,我们是通信联系的。他从科罗拉多州波尔多城驾汽车来。当时天气非常冷,我在波尔多城公路边等了他三天,不见他来,不得已,我一人参观了大坝。该工程十分宏伟,是当时美国乃至世界上最大的大坝,发电装机容量也是水电站中最大的。我想将来我国也要修建这样的大坝。然后我参观了科罗拉多河引水道工程,这是从科罗拉多河引水到洛杉矶城的一条很长的渠道,中间还有许多长隧洞,工程浩大,我学到不少技术。我到了洛杉矶城,请国民党政府驻洛杉矶总领事馆代找覃修典,他们不管,国民党官儿就是如此。后来覃来信了,说他翻了车,车毁人伤,住医院后治好了,真是大幸。我离洛杉矶城后到加州南部圣华金河谷,参观灌溉工程。看了大坝、渠系、灌区农田、果园,工程很配套,管理得井井有条,农作物和果树茂盛,人民富裕。加州政府和垦务局计划把加州北部萨克拉门托河的水引到南部。所以灌溉工程确是造福于人民的。我写了几篇文章,报道加州的灌溉建设和引水工程,投稿到汪胡桢先生主办的《水利学报》。

在大学中,我每天去校图书馆,在书库中有我一个书桌,可以从书架上取书阅读。我广泛阅读了美、印、埃等国家的灌溉工程书籍,当时我只重视工程技术,不注意学习数学、力学、水文学、材料学等基础理论,这对将来学习和工作都是不利的。这是由于我一心想搞水利建设,为此要学工程技术,不知道基础理论的重要性,而中外导师也不提这方面的要求,可见当时高等工程教育的不足。我每天还去体育馆锻炼,然后洗澡,一切设备和用具都是体育馆提供,大学鼓励学生体育锻炼。

记得那时在中国饭馆吃饭,华侨业主优待我们,每顿饭只收二角美金,吃得很好,令人怀念。每个周末,李卓敏及其女友、狄景明和我都到倪清源夫妇家聚餐,分头买菜,倪嫂做菜,餐后大家洗碗,然后座谈,讨论国家大事、人生观、价值观、将来工作等,虽然对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不全理解,看法也不一致,但是要爱国、要建设国家、要为人民谋福利则是一致的。我们的革命性都不高,这是小资产阶级的共同点。有时,李卓敏驾车同我们去奥克兰城看电影,从伯克利城到奥城一路都是荒野,现在都是房屋了,变化是很大的。我们的课余生活就是如此。

19366月,我得到了硕士学位。我想学大坝设计,于是请导师介绍到垦务局实习。导师写信给该局总工程师萨凡奇先生,我到了科罗拉多州丹佛城垦务局,见了萨凡奇先生。他是国际大坝权威,对华十分友好,亲自为我做了三个月计划,安排到混凝土坝、土石坝、泄水建筑物、渠道、技术等部工作,任命我为初级工程师,要求各部领导如:斯第尔、基奈、马克伯内、霍克等指导我做正式设计,有问题可找他们,萨先生还要检查。所以美国工程师说我受到特别待遇。萨先生还常请我到他家做客,我们结成深厚友谊。每天晚上,我去城市图书馆读书,读的都是垦务局的技术专著。这一阶段我收获较大,主要是技术方面的,基础理论上提高不多。

垦务局的工程师们常请我到家作客,有年长的,有年轻的,都很有礼貌地招待我。他们对子女的家庭教育是很重视的。有时,年轻工程师还请我参观名胜古迹,最远的一次,驾车到科罗拉多城派克山峰,峰顶布满白雪,我们玩得很高兴。来美以后,遇到的教授、同学、垦务局领导、工程师等,一般素质较好,有道德,乐于助人,对中国很友好,以后留美期间,我的感受也是如此。于是我发生疑问,美国人民是很好的,为什么美国成为帝国主义,总是侵略他国,这是我经常思考的问题,解放以后才有所认识。

同时在垦务局实习的有清华留美生张昌龄,他比我高一届,我们相处很好,互相帮助。一天,收到汪胡桢先生来信,要我代表中国水利学会,去马萨诸塞州剑桥城哈佛大学,参加国际土力学和基础工程学会成立大会。我很犹豫,不想去,因为我不懂土力学。张昌龄力劝我去,说可以多学些东西。于是我去了哈佛大学,参加了会议,听了许多报告,见到了大权威如脱扎基、卡萨格兰地等。对报告我不全懂,但扩大了知识面。知道了哈佛大学工学院院长是威斯脱伽特教授,他是著名的力学家,理论水平很高。还有卡萨格兰地教授是土力学权威。因此我决定到哈佛大学当研究生,学习力学,将来设计大坝。经过纽约时,到清华驻美办事处,向办事处主任孟治先生报告学习情况,并提出转学哈佛大学,他同意了,并得到了国内导师的同意。所以人生的过程是靠机遇的。我每学期写学习报告和学校成绩单,送清华驻美办事处。实习后,也写报告和垦务局的评定书一起送办事处。

回到丹佛城后,萨凡奇先生也很同意我就学于威斯脱伽特教授。张昌龄也赞成我去哈佛大学,学习力学基础理论,但要理论联系实际,重视工程技术。这当然是对的,便还是偏重于工程技术。他两年留学期满,即将回国,到南京国防委员会从事水力发电工程工作。他希望我将来回国后与他共事。

1936年下半年,我到哈佛大学工学院当研究生,攻读硕士学位,导师是威斯脱伽特教授,我选了他教的弹性理论课和研究论文课,还有卡萨格兰地教授的土力学和实验课,哈脱兰教授的高等结构力学课。我用功学习弹性理论课,整理笔记,很有收获。这门课用到了向量数学,可惜我数学基础差,学习比较吃力。土力学课我也很喜欢。当时在哈佛工学院一同学习的有张朝汉、张煦、刘永懋等,我们读不同专业,却发现理论基础是相通的,所以知识面要宽些。费骅不是正式研究生,只是选了土力学和实验课,徐芝纶是麻省理工研究生,只在哈佛选了土力学和实验课,实验我们是一个组。我的学习成绩很好,威斯脱伽特教授很满意,要我多做研究工作。

在学期中,威斯脱伽特教授带我到纽约州伊萨卡城康奈尔大学参加力学会议,听了许多报告,我也交了论文,但没有宣读。认识了铁木辛柯教授,威氏向他作了介绍,铁氏还鼓励了我。现在看来,我应该跟他们学力学,打好基础,再做工程,会更好些,可惜后来没有做到。

19361212日,爆发了西安事变,张学良和杨虎城将军在西安把蒋介石抓起来,关在临潼,实行兵谏。美国同学把这一消息告诉我了。我很忧虑,不是怕蒋介石死了,他死有应得,但是他死了,国内必大乱。果然,蒋介石顽固不化,何应钦在日本人煽动下,准备出兵打西安,阴谋杀害蒋介石而夺权,国家将大乱。幸而共产党派周恩来代表到西安,劝说张、杨两将军和蒋介石,顾全大局,达成和解,蒋介石同意联共抗日,张学良将军陪蒋介石回南京。我们知道这消息后,很快慰,感到抗日有望了。

寒假中,威斯脱伽特教授带我到密歇根州安阿伯城密州大学,参加力学会议。我一人乘火车前往,误经加拿大,被查票员发现我无签证入境,被送回美国,换乘火车,到达安阿伯城。我参加了在密州大学举行的力学会议,听了许多报告,也宣读了论文,这是我第一次在国外学术会议上宣读论文。在密州大学,遇到了交大同班同学张仁滔,很高兴,并参观了密州大学,那里实验室设备很好,校园很美丽。我发现饮水都是红色的,据说含有矿物,对身体有利。与张仁滔闲谈中,他要介绍其夫人的同学做我女友,问我是否同意,我表示同意。后来,我们俩顺利交了朋友,而且结婚了,可见人生过程往往是靠机遇。

回剑桥城哈佛大学后,接到张仁滔来信,说女方同意同我做朋友了,要我写信给钱玫荫女士,她是上海沪江大学学生。我写了信给张表示希望交朋友,附去我的照片,由他转寄。费骅知道了,力劝我亲自写信。我就写了信。不久收到回信,她愿交朋友,寄来她的照片。我看照片,她很美丽,开始有意了,从此来往通信。费骅回上海后来信,告诉我,他的未婚夫人张心漪,是钱玫荫的同班同学,说钱品学兼优,也很美丽,很多人追她,希望我加紧通信,表明爱心。所以我们继续通信,抗日战争开始后,通信就中断了。

19376月,我的留学期两年将到期了。为了继续学习和实习,我申请延长半年,得到清华驻美办事处批准,国内导师也同意。学期中,导师威斯脱枷特教授希望我得到硕士学位后,继续攻读博士学位。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但我想当工程师,读博士学位主要做研究工作,时间可能较长,而我留学期限还有半年,来不及,再加上我第二外国语很差。我向导师回答有困难,说了这些原因,他说这些问题都能解决,他保证一年后给我博士学位,法文考试他设法帮忙,他还给我一年奖学金,比清华奖学金更丰厚。至此,我同意攻读博士学位,并衷心感谢他。我报告了孟治先生,他也非常高兴。

接着我加紧学法语。工学院振动权威邓哈托教授教我法语,也是他主考。两个月后考试,都考他教我的内容,所以一下子通过了。我估计是威斯脱伽特教授设法请邓哈托教授照顾的。

来哈佛工学院后,每逢节假日,威斯脱伽特教授常请我到家做客,同他的女儿玩,吃丰盛的家宴。后来我忍不住问他,为什么对我那样好。他说,他自己来自丹麦,从哥本哈根大学毕业后,来美国伊利诺伊州安本城伊州大学当研究生,在导师指导下,他得到了硕士、博士学位。接着留校任教,逐步当了教授,都是得到导师的大力帮助。导师还把女儿嫁给了他。现在该是他来帮助外国研究生了。另外,萨凡奇先生给他一封信,请他大力帮助我。我听了非常感动,深深地感谢威、萨两位先生。

6月,我又得到了硕士学位。暑假中我想再到垦务局实习,威斯脱伽特教授赞成,写信给萨凡奇先生。我又到丹佛城垦务局,萨凡奇先生见到我,很高兴。我继续去年的实习,做校核设计的工作,比去年高一层次了。这时有刚从国内来垦务局实习的徐怀云,还有几位中国留学生也在实习。还有在附近高尔登矿业学院当研究生的雷祚雯等。在丹佛城附近一共有六七位中国留学生,我们时常相聚。77日,北平卢沟桥爆发“七七”事变,日寇发动侵华战争,宋哲元将军奋起抵抗。蒋介石国民党政府和毛泽东共产党政府相继发表声明,宣布抗日,国共联合的伟大的抗日战争终于开始,我们高声欢呼,热血沸腾。报纸上大量发表我国抗战新闻,电台不断广播我国抗战消息。我们争着看很多报纸,听广播,每天聚会,谈论战局,感到这是一场长期抗战,也讨论我们应该干什么。我们可以继续在美学习和实习,学好本领,将来回国参加建设。但这对当前抗战没有帮助。“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们留在美国,心有不安。我们应该回国,参加抗战。

我原有计划攻读博士学位,有清华和哈佛的奖学金;徐怀云初来,有全国经济委员会出资;其他人都是省公费留学生,现已期满,延期困难,在美又很难找到工作,所以都想回国,但缺少旅费。大家热烈讨论爱国救国,认为应该回国参加抗战。我爱国心切,感到如果我国战败,我们在美学习,毫无用处,现在应是报国的时候了。而且如果我回国,清华驻美办事处将付我旅费520美元,可买四张回国船票。我考虑再三,加上身边同学的劝说,决定回国。于是写信给清华驻美办事处孟治先生申请提前回国,还写信给哈佛大学威斯脱伽特教授,说明我要回国参加抗战,不能继续上学。孟治先生劝我不要回国,以继续留美学习为好,回国后,我能做的抗战工作不多。威教授回信,也劝我不要回国,继续在哈佛学习,将来报效国家。我再次写信给他们,表示我爱国心切,决心回国参加抗战工作。孟治先生不得已同意了。威斯脱伽特教授给我写了一封热情的来信,说他敬重我的爱国心,理解我回国心切,但哈佛大学工学院的门是永远对我开的,什么时候去哈佛都欢迎。我读了这封信,非常感动。于是我买了四张回国船票,与雷祚雯等3位同学一起回国。我们到加拿大温哥华城,乘格兰脱将军轮去香港,这刚好是我来美的轮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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