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金岳霖:在现代逻辑学中找寻“理性”

2015-11-04 | 张丽 | 来源 《人民政协报》2015年11月2日 |

——“纪念金岳霖先生诞辰120周年学术研讨会”在京举行

金岳霖先生

金岳霖先生著作《逻辑》、《论道》、《知识论》

“世界上似乎有很多的哲学动物,我自己也是一个,就是把他们放在监牢里做苦工,他们脑子里仍然是满脑子的哲学问题。”1926年,从欧洲游学归来,已是清华大学哲学系教授的金岳霖在他回国后的第一篇哲学论文中,曾如此深情地写道。

纵观金岳霖的一生,他确实是如此尽情地遨游在哲学与逻辑学的海洋中:他是把西方现代逻辑学介绍到中国的主要人物;他将中西哲学结合,建立了独特的哲学体系;他先后创办或筹建了清华大学哲学系、北京大学哲学系与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所,等等。他一生在哲学与逻辑学研究、教育和组织管理方面作出了很大贡献。

为纪念金岳霖在哲学和逻辑学领域的伟大成就,探索当代哲学和逻辑学的发展,由清华大学和金岳霖学术基金会主办的“纪念金岳霖先生诞辰120周年学术研讨会”近日在北京举行,来自海内外的百余位专家、学者出席会议并展开了深入探讨。

“金岳霖的学术历程就是求‘真’的历程”

1924年的一天,我、张奚若与一位美国姑娘在巴黎圣米歇大街上漫步,遇到一些人不知为什么事情争得很凶。我们三人驻足倾听,不自觉地加入到辩论中,张奚若与美国姑娘各支持辩论的一方。辩论中有逻辑问题,可是当时我们不知逻辑是什么,于是便对逻辑发生了兴趣。”这是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中国逻辑与语言函授大学董事长刘培育在上世纪80年代问他的老师金岳霖怎么搞起逻辑学来时,所听到的故事。

代表金岳霖哲学与逻辑学思想的三部著作——《逻辑》、《论道》与《知识论》均完成于上世纪战火纷飞的年代。上世纪初,现代逻辑学还是一门很新的学问,发表于1935年的《逻辑》,在逻辑学史上第一次提出必要条件假言推理形式。刘培育表示,“《逻辑》的出版不仅夯实了金先生哲学体系的逻辑思想基础,也为现代逻辑在中国传播发挥了重要作用。”《论道》与《知识论》则完成于抗日战争时期,北京大学教授胡军指出,这代表着金岳霖自觉而积极地走上了另一个抗击日本侵略者的战场,“以金岳霖为代表的在抗战时期仍然从事艰难艰苦学术研究的学者们所进行的是以学术救国或以学术强国的战争。”

金岳霖不仅开创了我国现代逻辑学研究的先河,还把西方现代逻辑理论介绍到中国,建立了独特的哲学理论体系。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张家龙表示,金岳霖首先引进罗素的《数学原理》,向国内介绍了命题演算、谓词演算、类演算和关系演算;还运用布尔代数、文恩图解以及数理逻辑的工具对直接推理和三段论进行了详细研究,揭示了传统逻辑的局限性;同时还最早把非经典逻辑引入中国,研究了“说谎者悖论”,对罗素的禁止恶性循环原则和分支类型做了简化和改进。

结合金岳霖独特的哲学理论体系,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金岳霖学术基金会秘书长杜国平认为,金岳霖的学术历程就是求“真”的历程。他分析道,金岳霖在他独特的哲学理论体系中划分了必然世界、本然世界、自然世界和事实世界,区别了先天知识、先验知识、规律知识和后验知识,厘清了必然、固然、当然和适然,“金岳霖前期(1949年前)的学术生涯主要就是在探讨先天知识、先验知识、规律知识和后验知识的存在基础,实际地建立了一个关于不同层次的‘真’的理论体系。”

杜国平表示,金岳霖的“真”理论研究,在中国哲学史上具有重要的开创意义:在“真”的理论研究中,金岳霖运用逻辑和语言的分析方法,对于强调直觉、顿悟的中国学术研究来说,可以开一代新学风;在世界哲学史上,金岳霖运用现代哲学逻辑工具,用分析方法系统地研究“真”的理论,独树一帜。

突破“逻辑和认识论的意识不发达”

近代以来,随着“西学东渐”,中国文化曾处于遭受西方文化挤压的状态。出现如此文化困境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应如何应对才能产生根本性的改变?这成为当时以及当下学者们所思考的问题。

胡军认为,曾经提出的“中体西用”、“全盘西化”、“西体中用”等看法过于玄虚与笼统,在文化建设过程中无法起到积极作用,应真正思考中西文化之间所存在的根本性差异。在逻辑学、知识论等领域做过长期探索的金岳霖曾说过:传统中国哲学的特点之一,是那种可以称之为逻辑和认识论的意识不甚发达。西方文化则不同,欧洲人长期惯用的思维模式是希腊人的,希腊文化是十足的理智文化。这种文化的理智特色表现为发展各种观念,把这些观念冷漠无情地搬到各种"崇高伟大"的事情上去。金岳霖指出,如果这种逻辑、认识论意识的发达是科学在欧洲出现的一部分原因,那么这种逻辑、认识论意识的不发达也就是科学在古代中国不发达的一部分原因。这里所指的科学,不仅局限于自然科学,还包括一些人文社会科学。

由此可见,要振兴中国传统哲学,要复兴中国文化,要促进中华文化的蓬勃发展和长足进步,就必须要对在中国延续了两千年之久的逻辑、认识论有所发展与创新。胡军认为,科学的进步或发展,实质上也是知识的进步或发展。知识至少应该包括三要素:合理有效的辩护或论证、真、信念,其中最为核心的要素是合理有效的辩护或论证。要让辩护和论证具有合理性,就必须要有辩护或论证的工具,这一工具就是逻辑学。

众所周知,逻辑学的奠基者是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他本人将逻辑学称之为“工具论”,在他看来,逻辑学就是思想合理有效辩护或论证的工具。金岳霖认为,做学问,特别是搞哲学,一定要有清晰的思维、科学的方法、深邃的分析、正确的推理和严密的论证。他说,哲学的任务不在于告诉人们一些现成的结论,而是要“说出一种道理来的道理”,因此“必须以论证服人”。一些哲学家之所以受到批驳,往往不是因为他们的思想,而是因为他们发展这些思想的方式,许多哲学体系都是“由于触到逻辑这块礁石而毁灭的”。正因秉持这种做学问的态度,金岳霖的哲学与逻辑学思想虽已经历半个多世纪,仍在当今的中国哲学界甚至世界哲学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代表着中国学者走向世界的一种声音。

清华大学哲学系主任黄裕生表示,纪念金岳霖先生,就是纪念他引逻辑学注入我们思想世界的科学精神,在我们的思想世界、社会生活中应自觉维护这种科学的严谨精神,相互承认,相互尊重,这不仅对于推动学术是必要的,而且对于改善社会公共事业也同样重要。

普及现代逻辑学任重而道远

放眼当今中国,中华民族正在为实现伟大复兴而努力奋斗着。第七届全国政协委员、金岳霖学术基金会会长邢贲思指出,要实现伟大的中国梦,全体中国人必须提高理性思维。而要提高人们的理性思维,必须推动我国哲学和逻辑学研究,促进我国哲学和逻辑学教育,加大哲学和逻辑学的普及工作。在这个问题上,金岳霖的哲学与逻辑学实践可以提供有益的经验,他不仅是著名的哲学家、逻辑学家,还是杰出的教育家。刘培育强调,金岳霖虽然不是把国外逻辑学传入中国的第一人,但在推动现代逻辑学在中国的普及、教育方面,影响是最大的。邢贲思表示,金岳霖一生中从事高等教育工作40多年,不仅有丰富的教育实践经验,也对教育理论做过专门的研究。他提出教育的“内在目的”是造就大学生完美的人格,使学生成为“真正的人”。他批评中国的封建教育和美国的现代教育,强调实施“全面的通才教育”,要对学生进行“严格思维训练”。他运用自己的教育理念和教育实践,培养出了一大批学养深厚、蜚声海内外的哲学家、逻辑学家、计算机专家。

目前,逻辑缺失与混乱的现象在社会生活中也有存在,从人们日常的语言交流到明星访谈;从广泛的媒体报道到图书论文、法律法规、经济合同;从法庭辩论到重大决策的论证,几乎都能看到概念不明确、判断不准确、推理不正确、论理不透彻、论证不科学等现象。这些逻辑问题妨碍人们正常的社会生活,有时甚至造成十分严重的后果。对此,刘培育认为,“逻辑是人们言语交往的工具,是人们求知的方法,是人们理性的支撑点。一个民族,如果没有良好的逻辑思维素质,就不可能有健全、成熟的理性,就不可能积极有效地认识世界,也不可能进行成功交际。”

在深刻认识逻辑与人们社会生活密切相关的前提下,重视逻辑普及工作,成为逻辑研究者与工作者关注的事情。目前,学界通过各种措施积极鼓励在逻辑学领域做出优秀成绩的学者,比如金岳霖学术基金会创办了“金岳霖学术奖”,以表彰在分析哲学领域的优秀学者。在此次研讨会期间,金岳霖学术基金会举行了“第六届金岳霖学术奖颁奖典礼”。刘培育介绍说,“金岳霖学术奖”虽然属于民间性质,但通过肯定学者们的优秀科研成果,在推动中国哲学、逻辑学发展方面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同时,国家有关机构也在有意识地加大逻辑学研究课题的比例,如2014年《金岳霖全集》作为“国家出版基金项目”由人民出版社出版,为学界研究金岳霖提供了方便。

除学术研究领域,刘培育认为还应加强在学校、社会层面的普及。他告诉记者,北京市委目前已正式立项,委托他所主持的中国逻辑与语言函授大学为北京中小学教师提供逻辑方面的培训。此外,在中小学生、国家公务员等考试中,国家相关机构也加大了逻辑试题的比重,“不是单纯考查逻辑学的专业知识,而是通过试题考察考生的逻辑能力,即是否具备论证、推理能力等。”

逻辑普及工作任重道远,但刘培育仍然乐观而满怀信心地表示:“广大人民群众需要逻辑,逻辑的基本精神和基本知识是可以普及也能够普及的;同时,逻辑普及工作对推动逻辑学发展也是有帮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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