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林培源:小说一定要“飞”离地面

2019-09-12 | 谢宛霏 吴鸿瑶 | 来源 《中国青年作家报》2019年09月10日 |

编者的话:与青春偶像作家相比,1987年出生的林培源略显低调,他并没有努力为自己“吸粉”,而是把功夫都花在了学术研究上。从暨南大学硕士毕业后,他考入清华大学中文系读博,师从著名作家格非老师,在文学这条路上坚持深造。

这个曾获得两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第四届“紫金·人民文学之星”短篇小说佳作奖的青年作家,不诉青春之“痛”,而是将故乡和现实同作品紧紧相扣,在精湛的叙事艺术与狂放的想象力之间,架起现实与虚构的桥梁。日前,《中国青年作家报》记者专访了还在读博的青年作家林培源。

林培源,1987年生于广东汕头,青年作家,清华大学中文系博士在读,曾获2007年、2008年第九届、第十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第四届“紫金人民文学之星”短篇小说佳作奖。作品包括长篇小说《以父之名》,短篇小说集《第三条河岸》《钻石与灰烬》《神通与录音机》等。

从阅读中汲取养分

林培源出生在广东潮汕一个名为“盐鸿”的小镇。他回忆,小时候镇上只有一两家书店,卖的大多是教辅书籍,中外名著有很多书都是盗版的,被搁置在书店最不起眼的角落,蒙了层厚厚的灰尘,因之鲜有顾客翻阅。

在名著不甚流行的当时,林培源想要看名著就只能求助老师去学校的图书室借阅。他的文学启蒙也正是源于这位老师。三年级时,他的语文老师经常在讲完课后,给学生们讲各国名著,他每每听得入迷。从老师那里,他感受到了文学的魅力,也明白了这些书流传甚广的原因。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是林培源读的第一本文学名著。还在念小学的他虽然不能深刻理解小说背后隐藏的精神内涵,却被书的故事情节深深地吸引,自此便爱上了阅读。林培源说,“它为我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初中时,他开始看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这本书对林培源的影响尤为深远。林培源直言,《百年孤独》就像一滴催化剂,催熟了他生命中对于文学的感知和禀赋。那时他的文学阅读经验非常浅薄,为了弄清马孔多家族复杂的人物关系,他一边读,一边拿纸在上面写下人物图谱。后来,这个方法被他用在“啃”《红楼梦》等名著里。

那时他还不清楚什么是“魔幻现实主义”,也不知道马尔克斯影响了很多中国作家。他是长大了才发现,那些1980年代出道的先锋作家们,例如余华、苏童、格非、莫言等都是马尔克斯的“徒子徒孙”。他跟朋友开玩笑说,其实早在读先锋小说之前,他就和这些作家一样,喝过拉美文学的“乳汁”。

到了高中,受余华的影响,林培源知道了“卡夫卡”这个名字。偶然间,他在学校图书馆书架上发现了一本已经泛黄了的卡夫卡的《变形计》,如获至宝。白天上课没时间,到了晚上他就蒙着被子打着手电筒看,“直到手电筒没电我才能停下来。”他笑着说。

家里的藏书也随着他对阅读的痴迷而愈发多了起来,“现在家里大概有两三千册藏书,我喜欢这种‘坐拥书城’的感觉。”林培源如是说。

写作与故乡紧密相连

除了痴迷阅读,青春期的林培源倾诉欲望也特别强烈,写作为他内心细微的情感提供了一个出口。

那时候学校门口有个书报亭,每期《萌芽》林培源都会买来看,然后模仿着这些青春题材的小说作品进行写作。但学校“秦牧文学社”的指导老师在看过后建议他,不要只写青春题材,应该多写一些自己身边的、故乡的东西。在老师看来,每个人生活的地方、熟悉的地方,就是很好的写作素材。也正是在老师的鼓励下,他写下了短篇小说《春天和一个老人的死》,讲述了一个他们镇上的一个孤寡老人,儿媳妇不让他住在家里,他就去野外搭了一个草棚,然后在春天死去的故事。

从那以后,林培源的作品大都与故乡紧密相连。林培源介绍,他在故乡生活了十九年,故乡就像一个幽灵,他时不时会被这个幽灵所缠绕,故乡会不断提醒他,他的根在哪里。“没有写小说之前,我不知道小镇有那么强的吸附力,它像磁铁一样把我紧紧吸住。”

他曾写过一个短篇叫《一个青年小说家的肖像》,讲的是在外求学的文学青年的故事,通过父子之间的冲突与对话来具体呈现他与故乡的关系。而收录在小说集《神童与录音机》开篇的《白鸦》,写的则是一个爱鸟成痴的父亲和一只白色的乌鸦的故事,同样取材于林培源在故乡的生活。林培源说,他好兄弟的父亲是养赛鸽的,林培源从小耳濡目染,或多或少对养鸟有了一定的认识,要想写好一个养鸟人,对他来说就很简单了。于是,他很自然地把小说的背景放在他熟悉的潮汕地区,营造了一个富有生活气息的乡镇世界。

从深圳、广州一路到北京求学,林培源对故乡的感觉很复杂,他留恋更多的是童年记忆中的故乡。“我现在回去之后,发现故乡已经不是记忆中的样子了,因此我对老家的人和事可能会存在偏见和误解。”林培源希望通过不断书写,在作品中试着寻找那个他从未发现过的、被忽略掉了的故乡。

违背常识也是一种写作思维

在日常生活中寻求“陌生化”是林培源的写作秘诀,他大部分的小说都是从“常识”和“反常识”这对关系入手的,笔下的人物通常具有奇特之处。短篇小说《白鸦》的灵感,便来自他对“天下乌鸦一般黑”这句俗语的反思。于是,他从对这句话的反驳和解构开始,写了一只白色的乌鸦,取名“白鸦”。

林培源介绍,违背常识是写作的一种思维,但是作者要在小说中建构另一套与现实生活紧密联系的逻辑,对作者的生活阅历要求很高。但生活阅历不等于需要“采风”,对他来说,每个人都“生活”在生活中,体验生活,咀嚼它、有意识地提炼它,再将生活融进文字中,这就足以转化成土壤,使小说这棵树更加枝繁叶茂。

在林培源看来,他笔下的人物就像是一个个他在现实生活当中的分身,因此他很少会写重复的故事或题材,每一个故事的讲述方式、结构都是独一无二的。“有人说作品写完之后作家就死亡了,但我觉得,笔下的人物会在作品完成后活过来,当这个作品被更多的读者读到的时候,他们能从中感受到这个人物的呼吸。”

有读者认为,《神童与录音机》一书就显示了林培源的另一副叙事面孔,他以魔幻、象征、亡灵视角等方式探索了短篇小说的可能性,显示了他在写实之外与现代主义更有亲缘性的叙事能力。林培源的博士生导师格非也认为,他所擅长的叙事方法就是从纷乱而琐碎的日常生活中,萃取出某种别致的观念和意识场景,然后在经验层面再将它具体化。

林培源坦言,他在小说里营造的世界一定是接地气的,活生生的,充满烟火气,但接地气不等于“贴在地面”,完全贴近符合现实也是不可取的。“小说一定要稍微‘飞’起来,要离地面有一定的距离。如果小说完全贴着现实写,那它的魅力就会大打折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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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桌谈

作家格非:他在早期接触到的文学作品不仅在观念的塑造上有很大的影响,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他的写作道路。这些充满想象力的作品,体现了两个显著的特点,其一是传奇性,其二是寓言色彩。

作家阿乙:林培源是新一代学院派小说家的代表,他的叙事自然、古老而甜蜜,穿着时尚年轻小说家的外衣,传承着托尔斯泰、废名、格非的余火。

作家薛忆沩:艺术探索与道德追问的结合是优秀文学作品之所以优秀的原因。作为“青年艺术家”,林培源已经具备这种优秀的自觉。他的作品将生活的小场景提炼成精神的大格局,充满了“寓言”的魔力。

作家王威廉:故乡、父亲以及人在处境中的挣扎,这些根本性的母题在林培源的语言深处静静流淌。他对此既犹疑又深信,既审视又肯定,从那些黑暗的寓言中打捞出了动情的光芒,照亮了即将哀泣的眼睛。

作家张楚:林培源的写作有一条明晰的轨迹可循,从干净忧郁的后青春期写作到成熟优雅的自觉写作。在这个过程中,对故土的梳理和对未知世界的期望让他在潜意识里完成了帕慕克式的乡愁逡巡和重构,并展现出惊人的才华和对文本探索的勇气。如果某天他成为夜空中最闪亮的星,我一点都不会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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