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铀是怎样炼成的

2009-06-03 |

沈洪(1962工物)

1956年,重庆七中保送我上清华大学工程物理系,开始了我的炼铀人生。

蒋南翔、汪家鼎、滕藤和沈洪全班同学的合影

到了清华开始上课,我发现班上全是男生,没有女生。意识到这是因为本专业接触放射性剂量大,不适合女同志干的缘故,我心里紧张了一下,但又一想,党对我恩重如山,中国人死都不怕,难道还怕放射性吗?这样一想,也就释然了。

一次,蒋南翔校长从教室后面轻轻走进来,坐在同学们中间听课。下课后,同学们围在他身旁,请他给大家讲几句话。他说:“早年我在清华大学中文系念书,那会儿日寇侵略我国,华北之大已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只得放下书本,投身抗日救亡运动,中断了学业。现在搞社会主义建设,要努力学习马克思主义哲学,同时,没有坚实的自然科学基础是不行的。以后,每堂化学课我都要来听,和同学们一道学习。”校长听课的行动,使同学们深受感动,从那以后我就开始读毛主席的书。

校长和我们班一同听了一年化学课,常常找同学谈心,开座谈会,关心同学们的学习情况和思想进步,整整六年,始终关怀着我们的成长。

工程物理系配备了极强的教师队伍。在教过我的教师中,最令人难忘的是汪家鼎教授和滕藤老师。1956年我们刚入学不久,两位老师就到宿舍来看我们。此后,和我们朝夕相处,直到我们毕业。

汪家鼎教授,精明强干,干劲十足,浑身蕴藏着用不完的能量,总是不知疲倦地忘我工作,他不但治学严谨,而且是个实干家。

滕藤是个青年教师,风华正茂,机智过人,政治业务双肩挑。他非常敬重蒋校长,常常把蒋校长的教育思想说给同学们听。他说:“大学短短几年,不可能把全部知识都教给你们。而只能教给你们最基础的知识和学习方法。”他告诉同学们,欧洲文艺复兴的一大功绩就是科学和艺术相结合。那个时期的代表人物达·芬奇就是一个结合最好的典范。他给我们班上过课,讲授“核反应堆工程原理”。

195610月发生匈牙利事件,《人民日报》连续发表社论。1957112蒋校长请中共中央总书记邓小平同志到清华作报告。小平同志那天穿一身灰军装,讲话斩钉截铁,非常干脆。他谆谆教导大家要努力学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拥护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在政治风浪中要站稳立场。我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假日,我和几个同学在颐和园散步,忽见陈毅元帅陪同外宾游园,便迎上前去问好。陈毅元帅摘下墨镜,仔细看着我们胸前佩带的校徽笑着说:“清华的,学啥子专业,搞哪一行?”

“原子能!”同学们齐声回答。

“好啊!快快把原子弹搞出来!我这个外交部长就好当了,讲话腰杆就硬了嘛!”陈毅元帅的话给了我们很大的鼓舞。

有一次我去北京展览馆看画展,看见中国科学院院长郭沫若也在看画展,便走上前去问好。我说:“郭老,您好!您是我最崇拜的诗人。您还为我的母校重庆树人小学写过校歌的歌词,我是唱着您写的歌长大的。”郭老摆摆手,笑着说:“郭老不算老,诗多好的少。大家齐努力,学习毛主席。”

北京城名士云集,不经意间就能遇见,但是,要想见到毛主席就很不容易了,而我初到北京,最渴望见到毛主席。19574月,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毛主席到南苑机场迎接苏联国家元首伏罗希洛夫元帅。那天我不去听课,想进城去看毛主席欢迎伏罗希洛夫元帅的热烈场面,我想,逃学一天算不了什么,见毛主席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我来到前门箭楼东侧时,那里已经有北京政法学院的学生欢迎队伍,我没敢站进去,便远远地站在前门火车站附近等待时机。

11时左右,开道的摩托车一过来,欢呼声四起,人们争先恐后地朝前挤,我就冲进去,分开众人,站到了最前面。这时毛主席和伏罗希洛夫元帅并肩乘敞篷汽车过来,向欢迎群众挥手致意,红光满面,神采奕奕。摄影师迅速按下快门,摄下了这个珍贵的历史镜头,把我也一起摄入其中。

1958年学校贯彻毛主席“教育必须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教育方针,办起了许多校办工厂。工程物理系在汪家鼎教授带领下办起了炼铀厂;由吕应中老师牵头,在南口红泥沟虎峪村设计建造一座核反应堆作为教学科研基地。周总理陪同柬埔寨国家元首西哈努克亲王来清华大学参观,他们开着动力系汽车拖拉机专业制造的微型汽车在校园内绕场一周,然后在图书馆门前发表了热情洋溢的演说。

1959年秋天学校派我带着一个同学到核工业部参加一个炼铀厂的设计。我们和核工业部第二研究设计院、原子能研究院等单位的专家学者们一道完成了任务。

1962年大学毕业时,我响应党的号召到内蒙202厂工作。在内蒙,条件非常艰苦。赫鲁晓夫背信弃义撕毁了合同,撤走了苏联专家,拿走了设计图纸和资料。我们住的是“干打垒”,吃的是窝窝头,冒着风沙、冰雹,顶住了西伯利亚寒流。我们小组硬是用点火生炉子的土办法把铀炼出来了。

当时我们是这样炼铀的:把绿色铀化合物粉末和银灰色的轻金属屑混合均匀,装入石墨容器中,用电弧点火,立即发出咝咝燃烧的声音,光芒四射,满屋生辉。一秒钟后,反应完毕,溶液分层,铀在下,熔渣在上,然后由一人穿戴好防护用品,披挂上阵,手执钼剑,一跃而上,刺穿反应炉腰部的石墨塞子,于是大约2000摄氏度高温的熔渣,像一条金蛇狂舞,飞流直下,朝那人奔来,那人便迅即闪开,以躲避熔渣的喷溅。紧张激烈,惊心动魄,并不亚于拳击和斗牛。金属铀炼出来以后,要用凿子清除表面的炉渣。一次在用凿子清除金属铀表面炉渣的时候,一粒金属碎屑穿透工作服,射入了我的胸膛。

1964年我把妻子周国芬接到202厂。宿舍内没有自来水,我俩去买了一口大水缸,缸很重,我俩把它放在地上滚着走。走着走着,忽然刮起大风,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寸步难行,我俩迷了路。这时从远处传来了野狼的嗥叫声。国芬害怕地哭起来,我们只好把缸扔下,明天等风停了再来找。我和她拉大锯改木头做家具,挖地窖储存土豆大白菜,用盒漏压莜面改善生活。下班后,国芬和当地人一起唱二人台和牧歌小曲,我拉小提琴伴奏,生活虽然艰苦,但过得有滋有味。

内蒙202厂和中科院沈阳金属研究所联合攻关,攻克了一道又一道技术难关,终于炼出了合格的金属铀和二氧化铀芯块,研制了各种合金型、陶瓷型、弥散型燃料元件,为原子弹提供炸药,为氢弹提供雷管,为核潜艇和反应堆提供燃料元件。

19641016,一朵冲天怒放的蘑菇云宣告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共和国的旗帜上有我们血染的风采。我们的研究成果《复合还原法直接配制特种成分金属铀》登上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科学技术研究成果公报》,向祖国人民交了一份合格的答卷。

1971年我奉调到四川参加三线建设。从事各种核反应堆燃料元件的质量控制和标准化工作。19941997年我参加起草国家军用标准《潜艇核动力装置建造安全规定》,并作为主审人之一,审查通过了国家军用标准《贫铀穿甲弹技术条件和检验方法》。

“回首往事,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我把保尔·柯察金那段名言铭记在心,付诸行动。铀是这样炼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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