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回忆五十五年前对梁先生的一次家访

胡心潞（1960建筑）

“建筑要节能，要有保温层”。这是现在家喻户晓对建筑节能的理解。这也是我国自上世纪90年代初推广建筑节能以来的成果之一。

1991年北京市政府正式发文规定：住宅设计时外墙加设保温层，实行建筑节能设计。

可是在这规定的三十六年前，也就是1955年初。梁先生就在他家中给我们看他亲手做的外墙外窗的内保温层，给我们详细讲解保温层的作用，材料和做法。

1955年初的寒假。出于对梁先生的爱戴和关心，想到林徽因先生长期住院，不知梁先生一个人在寒假中生活得怎样。我和寒假也没有回家的同班同学曹止善^①商量同去拜访。梁先生那时住在胜因院。清华的胜因院均为独栋平房住宅。虽说是教授住宅，也建造得非常简陋。外墙是24cm厚的红砖墙，外墙面清水勾缝，抹灰也没有，门窗也都是单薄的松木门窗。

那是一个下午。我们到梁先生的家，只有先生一人在家，显得很冷清，见我们是一年级的学生去拜访，他很高兴。进门后叫我们在壁炉上暖暖手。说：家中就靠这个烧煤的壁炉取暖，没有暖气，这是学苏联的壁炉取暖。（壁炉是红砖砌的外面抹白灰砂浆，约1米多长，从地面砌起来烟囱直伸出屋顶。）

梁先生亲切地问我们寒假怎么没有回家，和我们聊了一些生活学习的事，还给我们看林徽因先生的照片。当时室内很冷，我们都穿着外衣没有脱。我想：我们的学生宿舍有暖气，早晚还供应热水，而梁先生家却没有，室内温度还很低。就问梁先生：“白天很冷，晚上睡觉是否更冷。”梁先生就领我们进他卧室，看他用什么办法使房间内晚上也不至于太冷。他的卧室不大，家具也很简单。房间好像是朝东，朝东的窗下一张单人床。他叫我们看墙壁，只见满墙都是白报纸，用图钉整齐的钉在墙上。他揭开一张白报纸角上的图钉，下面是很多层黄铜（音）纸（是土法生产的土黄色纸，较细软，常作为儿童练毛笔字用，南方吸水烟的也将它卷成细管点烟。）他说：这种纸很便宜，多层叠在一起形成一个保温层，但是颜色不好看，所以表面罩了一层白报纸。我用便宜的材料简易的方法就做了一层保温层，好像在墙上罩了层薄被子。原来的墙壁内表面温度很低，而白报纸表面的温度就提高了不少。室内空气中的热量损失减少了，室内温度就提高了。在做保温层以前我房间里是很冷，现在好多了。还给我们讲：房间热量损失很大一部分是通过窗户传输出去的。又叫我们看他的窗户是怎么改造的。我们初看上去只见窗缝都用牛皮纸（当时的一种浅棕色的包装纸）裁成的纸条糊得很整齐，没有看出还有什么不同之处。他说：要减少窗户的热量损失，首先是要阻止室外冷空气直接从窗缝中渗透到室内，这就是大家看到的糊窗缝。北京的老百姓都是这么做的。冬天糊上去，春天撕去。木窗框的木材是很好的隔热材料；其次要减少玻璃的热损失。玻璃是很好的传导热量的材料，室内热量的损失，很大一部分是通过玻璃传输出去的。但玻璃上不能罩上保温材料，因为还要保持它透明采光的功能。

我们细看一下，原来是两层玻璃，是在木窗扇的内面加了一层玻璃。我们正奇怪玻璃是怎么贴上去的，梁先生说：两层玻璃中间形成一个空气层，冷空气在中间的流动被限制，减少了热量传导损失。内层

图一

玻璃内面的温度显然要比外层玻璃内面的温度高很多。加贴玻璃的方法很简单，关键是采用了“羊眼圈”（见图一）。它很便宜。用手直接拧在木窗扇的棱上，量好尺寸到玻璃店去划玻璃，一块只有几毛钱。把玻璃放好（见图二）。再把羊眼圈拧转90度（见图三），不用什么工具就做好了。仍然是透明采光的玻璃窗，也是与众不同的保温玻璃窗。

图二（左），图三（右）

我们暗自叹服梁先生的学识渊博又心灵手巧。用最经济的材料，最简单的施工方法，亲自作成了一面完整的外墙内保温层。

后来巧遇杨廷宝先生来访，我们就离开了。

这是1955年初的寒冬，他向我们展示的保温层肯定不是刚完工的。合理的推断应是1954年初冬完工的。

他循循善诱的原理讲解和深入浅出的实例剖析，使我印象极深。那时我们是一年级学生，还未上“建筑热工”的课程，所以先生讲的原理还不太懂。到二年级学了“建筑热工”后，回忆这次受教益的情况更加深了我的印象。虽然已经过去五十多年，当时先生讲的一些细节我至今仍历历在目。后来，郭黛姮^②同学在他家中也见到了这样的墙面保温层。

梁先生早已去世，在诸多回忆梁先生的文章和对他业绩的论述中，及至梁先生自己众多的论著中均未提及他和建筑节能方面的论述。所以我有责任写此回忆，如实地告诸同仁和国人。

梁先生不仅是中国建筑界，中国建筑史的宗师，建筑理论家，教育家，中国古建筑发掘和保护的创始人，还是我国建筑节能的先知先驱。是我国建筑节能倡导和实践的第一人。我国建筑节能的第一面外墙内保温层是他在1954年亲手做成的。

我想：如果建筑系学生在学习建筑节能课程中加上这么一个实例，肯定会有重大的意义。

如果将来为梁先生建立纪念馆的话，就应该复原这一面保温层，以纪念他在1955年创建了这个中国建筑节能的里程碑。^③

注：

①曹止善，现任西安市建筑设计院顾问总建筑师，一级注册建筑师。

②郭黛姮，现任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教授，博导。

③本文经梁思成先生的夫人林洙先生及上述二位同学回忆核实，特此感谢。本文作者胡心潞1960年毕业于清华大学建筑系建筑学专业，国家一级注册建筑师，教授级高级建筑师，现任中城建设计院顾问总建筑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