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清华老师教学方法的回忆
王志祥(1964动力)
我在清华大学开始听老师讲课的时候,觉得挺紧张挺累的。那时候不像现在什么课都有印刷很精美的教科书,全凭上课记笔记。课堂上,耳朵要听着老师讲,眼睛要看黑板,脑瓜要思想,手要刷刷记笔记,一节课五十分钟下来,人体细胞好像损失了不少。
终身难忘的第一节理论课。刚进清华的时候,不知道大学老师是怎么讲课的。进大学听的第一节理论课是在第二教学楼201教室听王建华教授讲的高等数学课。具体讲课内容记不清楚了,但是王教授的讲课形象却至今仍然没有忘记。那天同学们早早地提前坐满了可容纳200多人的大教室,眼睛不约而同地紧紧盯着教室讲台。上课铃声响前约三分钟,从教室门口步履稳重地走进来一位约四十岁左右的穿着一身整洁中山服的老师,完全是一副学者模样,带着一副金丝眼镜,脚上穿着锃亮的黑皮鞋,领口袖口微露洁白衬衣,两只手却是空着的,什么也没有拿。进来后首先在讲台下背对着学生轻轻地吹了一下讲台上的余灰,然后转身又回到讲台扫视了台下的学生一眼,望着个别学生还注视了片刻,什么话也不讲,铃响后就开始讲课了。声音特别洪亮,一点文弱书生的模样也没有,那时没有麦克风,坐在最后一排的学生也听得清清楚楚。讲课有条有理,抑扬顿挫,轻重分明。一边讲着,一边在黑板上疾书。知识闸门一打开,开始一泻千里,慢慢如同行云流水,从不打一下顿,更没有一个漩涡,黑板上的数学符号鱼贯而出,像用手指弹钢琴似的,讲数学就像在演奏一首优美的乐曲。整个听课过程十分紧张也十分吸引人,不过下课时却十分有趣。下课铃声一响,黑板上刚好写完最后一个字,课也刚好结束。既不提前讲完,又没有还没有讲完的话要说;既不拖泥带水,又不留丝毫遗憾,真绝了。就像钢琴演奏家在钢琴上弹完最后一个琴键把手往上一抬把头往后一仰似的,粉笔往讲台上轻轻一扔,就下课休息抽烟去了。
以后的听课,基本上都是这么度过的。我想,清华的老师到底不一般,这才叫做学问哩!清华老师的一丝不苟严谨求实的讲课作风,逼得我们每个同学不得不勤奋学习了。各个学校的校风学风绝对不是贴在墙上挂在红标语上的,的的确确只能是体现在每个老师,特别是教授们的教德教风上的。
名师讲课也打比方。但是听课多了,你又会发现清华老师的讲课风格还有另一面,就是再高深难懂的理论课程,到了清华大学老师哪里,好像都不高深了,都不难了。他们讲课的另一面风格是形象生动、通俗易懂。有时为了浅显易懂,有时为了印象深刻,有时为了突出重点,有时为了激发兴趣,清华的老师们常常爱在课堂上打比方,教学效果更好。下面举几个例子。
模拟电子技术被老师和学生认为是讲起来和学起来都比较难的一门课程。可是听了清华大学的童诗白教授讲的模拟电子技术,就觉得不是那么难了。我没有机会从头至尾听童教授讲这门课,只是偶然去听过一、二次。一次童教授刚好讲到共射极放大电路的基本动态性能要求,童教授做了总结:一般情况下希望放大倍数尽量大、输入电阻尽量大、输出电阻尽量小。经过童教授这么一讲,放大电路的基本动态性能要求应该很清楚了。可是,这时候,童教授似乎是为了加强同学对放大电路性能要求的印象,话锋突然一转,说:雷锋同志做工作对人民的贡献很大,就是放大倍数大;从来不向人民索取,人们给他荣誉都坚决不要,就是输入电阻大;人们要他做贡献,他都无条件奉献出来,就是输出电阻小,所以雷锋同志就是一个很好的放大器,所以雷锋同志是好同志。做人的道理和放大器的工作道理一样,也就是像鲁迅说的那样:吃进去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原话当然记不清了,但意思是没有错的。当时正是全国开始大学雷锋的时候,这次听课给我印象特别深。童教授是我国电子学界的元老,原来讲课也是可以这样讲的!
周华章教授是我国运筹学界的权威,我们的场论是周教授讲的。场论是数学的一个重要分支,概念性理论性非常强,一般是很难形象化讲授的。可是周教授总是用长江流水经过大桥桥墩时的流体学力场打比喻,使我们非常容易理解“梯度”、“旋度”、“散度”这些深奥的数学概念。
动力系的王家桢教授给我们讲《热工控制仪表设计》时也经常给我们打比方。记得有一次给我们讲授产品的标准化和系列化问题。王教授讲到,为了满足不同实际应用情况的需要,同时也不能使企业的产品品种过于繁多,必须实现产品的系列化,使每个用户都可以在系列化产品内选择自己合用的产品。王教授紧接着又明确指出,产品系列化总是有个范围和规则的,不能无限制地满足所有的实际需求。没有想到王教授突然很风趣地说,农村小脚女人的布鞋就不能在成年人系列的布鞋中买到,对不起,农村小脚女人的布鞋就只有可能在童鞋系列中去找了,当然立即引起一阵哄堂大笑。虽然是一句玩笑话,可是同学们并不感到庸俗,反而觉得王教授这么讲好。
华罗庚教授讲运筹学令人“舒服”。华罗庚教授讲课更是不拘一格,更是有意思。一次,清华200号邀请华罗庚教授给从事项目研究的人员讲授运筹学中的一个最优化问题,讲台下坐的不乏相当水平的工程技术人员,华罗庚教授照样风趣,像底下坐的都是农村老太婆似的。走上讲台,就从一个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长约一米的窄纸条,将纸条打折了几次,我们不知道华罗庚教授拿纸条出来打折干什么。随后我们又看到华罗庚教授从自己的另一个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支烟抽了起来,像要玩魔术似的,台下的人更莫名其妙了。我们看到,刚吸一口,把烟吸着了冒出了红烟,这时华罗庚教授不紧不慢不声不吭在纸条约0.6米长处烧了一个洞,然后捏熄了纸上的余火,用两只手将烧了洞的纸条举了起来,最后开始说话了。问大家:有洞的纸条洞两边的长度比例看起来舒服不舒服?大家笑了,说“舒服”,华罗庚这时候才打开话匣子,说:为什么舒服呢?因为一边的长度和纸长的比例是0.618。这个0.618是个黄金数,0.618法是一维变量最优化的最好方法。故事不用继续说下去了,我们看到了一个著名教授的讲课方法竟然是这么独特,竟然是这样别具一格,通俗易懂!
当然,清华的每个老师不一定都有这样的讲课风格和这样的讲课水平,但是我在学校读书期间经常有机会碰到这样的老师。清华的老教授都是这么讲课,我们为什么不能这么讲呢?难道非要扳倒个脸一本正经地讲才好吗?我建议我们的老师们都去试一下。
至于为什么可以这么讲,这种讲法有什么利弊,与教育学思想有什么关系,就不属于我回忆老清华的范围了,我这里只是客观的回忆而已。如果要我去作评论,我是没有资格的。
本文由王越炜校友(1970级工物)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