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黎模慎（1944经济） 口述　刘伟华整理

我1918年出生，湖南湘潭人。抗战爆发时我正在南京读中学。1937年11月淞沪会战后日军攻占上海，跟着西进直逼南京。当时南京局势非常混乱，很多学校都迁到内陆地方。我和家人为避战乱回到长沙。国民政府的张治中时任湖南省政府主席。由于国家形势险峻，他动员省内的中学二、三年级学生和大学一年级学生下乡教育和训练民众，准备抵抗日军的侵略。湖南省内的中学生主要派到当地乡下，我们从南京来的学生多被派到靠近湘北的乡村，因为当地的方言接近国语，我们与他们较容易沟通。我被分派到澧县乡下工作，做到第二年农历新年才返回学校。我们一班同学在1938年毕业后被介绍到湖南省抗战时粮食储运委员会工作，这个委员会专责抢购省内的粮食，运到湘西的地方，作为战时政府和军队备粮之用。

到了1939年，我参加全国大学统一考试，最初派到四川大学，但那时大学里的官僚气很重，我觉得气氛不好，所以二年级后转校到昆明的西南联合大学修读经济。时任经济系主任是陈岱孙教授，他是哈佛大学的经济学博士，声誉很高。1943年美国等参战盟军准备对日本反攻，需要大批懂得英语的人协助工作。当时美军主要负责后勤补给和训练中国军队，包括使用美式装备。在中国军队里美国的军官主要担任联络官，与美方指挥部联系，将军事指令告诉中方部队指挥官，所以中间需要翻译官协助双方沟通。梅贻琦校长在1943年11月通知我们1944年毕业的同学参军担任翻译官。我们首先参加昆明翻译官训练班，专门学习军队一般用语和军事武器专有名词，以及学习一些军队行军和作战知识。完成后便分派到不同的单位，有些到美军招待所，有些到后勤补给部，我和一些同学第一批被派到印度参加中国驻印军。

青年黎模慎

1944年1月，我们三十多人乘美军运输机飞越驼峰到印度，辗转到达中国驻印军总部所在地蓝伽。全体同学到了司令部后再分配任务，我和黄振威被分派到前线指挥部。那时中国军队刚收复孟关，遍野荒凉，日本兵的尸体布满在路边仅有薄土掩埋，尸臭难闻。孟关原为日本精锐部队十八师团驻守，但被孙立人将军指挥的军队打得惨败。当日，我和黄振威二人坐在路边，我们正在闲聊间，突然有一穿军装老人背着卡宾枪带着一队人走来，原来是史迪威将军从前线回来，他穿着普通军人的服装，与一般美国军人差不多。当天晚饭的菜很丰富，我和黄振威吃得很高兴，但亦很奇怪行军途中为何有这么丰富的晚饭。于是我找一位美国联络官询问，他说你们今天有运，原来那天是史迪威将军的生日，所以司令部特别准备丰富的食物庆祝一番。

史迪威将军在1883年3月19日出生，所以这天应是1944年3月19日。第二天我和黄振威就正式分派任务，我被派至保护前线指挥所的高射炮部队，黄振威留在总指挥部。我们随着军队前进，日本当时仍有战机空袭，当警报响起时便准备射击。我们的高射炮射程不是很高，日本战机一般都飞得很高，所以未曾击落日机。高射炮部队里，每个连有一名美军联络官和一名翻译官，凡是连上日常作战、训练、补给等工作，都会由联络官向连长交代指令，部队有什么向总部报告也得通过联络官。在部队里通常在营级才会有联络官，高射炮连由于直属指挥部，所以连级也有联络官。与我接触的联络官先后有三位。我现在只记得其中二人。一位是Kose，是犹太人，中尉官阶，后来来了一个叫Hunt，是中校。他的军阶很高，被派到高射炮连是因为他行将退役，没有特别的任务，所以派他到总指挥部。在高射炮连一般都是由中尉担任联络官的。凡是部队的补给、军火、给养等都由联络官与总部联络。总指挥部有直属的炮兵营、战车营、高射炮营、辎重营等，由指挥部调动可随时支持前线步兵。密支那机场收复后，总指挥部马上用军机空运高射炮连到机场，保护机场免受日战机空袭。我随高射炮连进驻密支那机场，是第一批空运到密支那机场的部队。1944年8月密支那收复后，作战部队渡过伊洛瓦底江前进，伊洛瓦底江面开阔，工兵搭建浮桥让部队过江，我们高射炮连就在桥头架炮以防日机来袭破坏浮桥。总指挥部进驻八莫，我们亦随之进驻八莫，一直至1945年5月缅北及滇西反攻战役胜利后才回驻昆明。回昆明后部队改编为105榴弹炮营，派到黄土坡炮兵训练中心学习榴弹炮射击。我在中心当翻译官，陪美军教官上课，一班大约有40人。8月15日我们正在上课，广播传来日本投降的消息，我们欣喜若狂，一群翻译官坐美军吉普车到城内庆祝，昆明市内全民欢腾，我们感受到一生难忘的狂欢。

到了10月，军事委员会外事局正式通知我们退役，我跟着到重庆找工作，在中央银行总行出任文员，中央银行随后迁回上海，我则在1947年派到香港协助处理国民政府还款给英国事务。当年中国曾向英国借款6亿白银，以中国八项出口物资如桐油、茶叶、钨锑等金属抵偿，这些物资由中国内陆运到香港出口，中央银行派员到香港负责检查和核数。中央银行迁台后，我留在香港加入金城银行工作，这是公私合营银行，归中国银行管辖。我在改革开放后才重返湖南湘潭故乡与亲人相聚。

我生长在中国的动乱时代，日本侵略中国，人民为了逃难流离失所，在战场上目睹尸横遍野。战争是残酷的，最好能避免，但国难当前时，为了国家民族，我们这一代青年参军也是义无反顾的。

2011年3月17日访问

原载《校友文稿资料选编》第19辑，清华校友总会编，2014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