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李彬彬:值得永远铭记的清华师恩——怀念敬爱的宋泽方老师

2019-04-25 | 李彬彬(1975级化工) |

时光匆匆,光阴荏苒。当日历一页页地翻到2019年的时候,从清华大学毕业40周年和从多伦多大学退休,这两件标志性大事同时来到我的面前。当所有往事在我脑海里像过电影样的上演时,一个埋藏在我心底几十年的“心结”敦促着我要去寻找一位清华老师。而他就是我人生旅途中遇到极其重要的一位恩师。

我出生在20世纪50年代,在青少年时期最大的“成长阴影”,就是父亲所谓的“历史问题”。在当时的政治环境里,所有的“好事”都不会与我沾边。生性好学、要强的我就像一棵小草,在戈壁滩的乱石中拼命向上,与命运奋力抗争。在“文革”中的1972、73、74这三年,我都报名参加当时的大学考试,但结果可想而知,“政审”就像一座横亘在我面前的大山无法逾越。

1975年夏秋之际,在我第四次参加大学考试并取得优异成绩后,一位我生命中的“贵人”出现了。由于他的努力,最终我被清华录取了!从此我的命运被改变,这才让我今天的一切有了实现的可能!

宋泽方教授

这位贵人是一位清华来的招生老师,是代表北京地区高校到新疆招生的三位老师之一。后来只知道他是当时清华建工系的老师,至于是哪个专业、叫什么名字都不清楚。这个问题也成为几十年里始终纠缠着我的一个“心结”。

现在我退休了,终于有时间寻找招收我进入清华的老师啦!这是我一直想实现的愿望,我要回母校找到他,告诉他深深埋藏在我心底里,无比厚重的感恩之情。

借助强大的微信群、同学网,在1975级建工系校友袁帆的帮助下,我终于找到了这位曾经是清华建筑学院教授的宋泽方老师。然而,让我伤心不已的是,敬爱的宋老师已在半年前仙逝了。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所有与他有关的记忆都再一次清晰地呈现在我的脑海里。

1975年夏天,我在农村完成了“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回到乌鲁木齐市加入“工人阶级”的队伍,成为汽车修理工。有一天,我来到分别多年的一位老同学家,我们谈起了工作和各自的愿望。

听说我渴望上大学的梦想未变,当年又报名上大学,而且参加了乌鲁木齐市的统一考试,同学的母亲告诉我:北京来招大学生的老师就在隔壁的“友谊宾馆”下榻。阿姨带着我到了“友谊宾馆”,勇敢地敲开了北京老师的房门。

记得,不大且很简陋的房间并排摆着三张单人床,三位北京来的招生老师就住在这里。其中一位个子不高的老师接待了我,而他就是来自清华的宋老师,不过我当时并不知道他是谁。

宋老师的床就在门边。我非常胆怯又冒失地问他,能不能接收我上大学。宋老师问了我姓名,在哪里工作等,我都一一作答。像以往到任何新单位一样,我抓紧时间,如实地告诉宋老师,我爸爸的问题还没有解决,我的政审是个难关。但是,我特别特别渴望上大学,从1972年开始,每年都报名上大学,社员和工人师傅都给我了很好的评语和鉴定,但是都未能如愿。

尽管文革后期“读书无用”席卷全中国,即使学校未复课时期,在乡下、在工厂我一直没有停止过自学。因为父母在学校工作,我的有利条件就是容易找到书和老师。

非常幸运的是,宋老师代表几所北京的大学,恰巧负责乌鲁木齐市的招生。使我非常高兴的是,他看到了我的考试成绩是全市第一名。下面马上要进行的招生环节是在“三结合”(考生单位、乌鲁木齐市、招生代表)会议上决定考生的取舍。

我们单位报到乌鲁木齐市两位候选人的条件非常悬殊:考试成绩一个第一名,一个非常差;个人政治条件一个是群众,一个是党员、复转军人;家庭条件一个是有历史和现行“问题”的子女,一个是解放军干部的后代。

那时,被父亲“莫须有的罪名”挤压的我,早已经历过多次捶打。从上中学、下农村、回城,到申请入团,没有哪个不历经磨难,只不过我从未放弃,这次报考大学也是要向命运再发起一次希望渺茫的挑战。

宋老师表示,“三结合”的三方都很重要,只要我单位推荐我,我被录取的可能性就存在。他没有再提那个幽灵般、貌似不可抗拒的我父亲的问题。

虽然我们的交谈只有大约30分钟时间,但我从心里感觉到了宋老师对我父亲的同情,对我多年坚持学习的认可,以及我要争取上大学的理解。没过太久,我拿到了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那一刻,我就像是在梦里,怎么也不敢相信是真的!

直到进了清华,我才了解到,清华的老师们在“文革”中遭遇的不幸与磨难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再对比其他同学优越的个人条件和家庭背景,让我更加认定,宋老师为我的录取一定做出过巨大的努力!这在那个特殊年代需要巨大的勇气,只有心怀大爱,心地大慈悲的人才会知难而上。宋老师的善良、勇敢、智慧创造了奇迹,我周围所有了解我家情况的人当时都觉得不可思议。宋老师真是一位勇于担当的,了不起的好人。

我清晰地记得,后来在清华园里,我碰到宋老师三次,一次在主楼,一次在校园,最后一次是1978年12月24日在大礼堂。那天当我戴着大红花,随着107名“三好学生”走向主席台准备接受奖品时,又见到了坐在观众席里的宋老师。虽然我们没有交谈,但看到他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我也非常高兴。我知道,假如几年前没有遇到宋老师,我不可能在清华取得这样的成绩,我没有辜负宋老师的期望和厚爱!

中国有句成语: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在。现在用这成语的后半句来形容我的心情十分贴切!虽然宋老师与我非亲非故,但他当年敢于冒政治上的风险,录取一名渴望上大学的年轻人,对我来说就是亲人也做不到呀!悔之又悔的是,我忘了宋老师也会变老,也可能生病。没能在他生前再向他表达我的感激之情,这让我悲痛难忍,遗恨终身!当我看到宋老师的近照时,我的眼睛模糊了,我脑海中当年的宋老师真得老了。然而,我更多的是看到了他永存的善良,智慧和勇于担当。

1978年清华大学“三好学生”奖品

离开清华后的40年里,我坚守着信念,拼搏着理想,遵循着母校的校训,一路艰辛走到今天。今天,我决定要把清华奖励我的《英华大词典》捐赠给母校。这本辞典曾陪伴我走南闯北,漂洋过海,见证了我新疆14年——巴西10年——加拿大16年的奋斗历程。更有特殊意义的是,她就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宋老师时得到的1978年度“三好学生”奖品!这本辞典上凝聚着宋老师欣慰的目光,也是以宋老师为代表的清华恩师们高尚师德的见证!

此时此刻,没有什么能够表达我对恩师们教导的感谢之意,没有什么能够表达我对母校培育的感激之情。就让这本辞典携带着我的所有感情吧!当年我带着她离开清华园,现在她要回家了,并且再也不离开,永远与母亲依偎,与清华共存!我相信,宋老师的在天之灵一定会感受到我的真情。敬爱的宋老师,安息吧。

2019-4-22写于多伦多至上海的飞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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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泽方(1932-2018),著名的校园规划专家,生前为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教授。

1952年就读清华大学建筑系,1954年毕业。毕业后一直在清华大学任教,曾任清华大学建筑系第二建筑设计教研室主任、副系主任等职。曾参加北京西站广场规划及站房设计、北京东安市场改建工程规划设计、吉林大学新校区规划等重大工程方案竞赛,均获最高奖或并列最高奖。

晚年设计并完成了多项大型商场、旅馆、校园建筑及花园别墅等工程设计。在《世界建筑》、《建筑学报》、《建筑画》上发表多篇文章,并与夫人周逸湖(1954届建筑)合作完成《高等学校建筑·规划与环境设计》、《大学校园规划与建筑设计》专著。

值得一提的是,清华学堂前的校训石就是宋泽方教授设计的。校训石的外形颇具流动感,“静”的石体与“动”的外形相得益彰,进一步体现了清华“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的深刻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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