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张克群:向大师致敬——纪念清华校友、音乐家黄自诞辰120周年音乐会

2024-03-26 | 张克群(1961级建筑) |

我是2003年从建设部设计院退下来之后到的美国,其目的是找我小学的同桌好友黄二陶来的。相处了一段时间觉得挺合得来,就结了婚并留在了洛杉矶。

闲待了几年后,想起我在北京曾参加过清华校友组建的艺友合唱团,来美国后一直没找到地方唱歌,嗓子有点痒痒。于是2015年就挑头自己出资组建了一个合唱团。因为成员都是退休的人,在团友的建议下,就起名为夕阳红合唱团,并以此名在州政府登了记(Xiyanghong Art Group)。后来听说有年轻一些的人本想来这里一起唱歌来着,一听这个名字觉得跟养老院差不多,就望而却步了,于是2018年我就把名字愤而修改成了西洋红合唱团。一来跟州政府登记的名字不矛盾,二来取在大西洋这边也要红火起来的意思。最主要的是想吸引年轻一些的朋友。

自从2015年以来,我们团每星期集体练歌一次,并参加了若干洛杉矶的一些团体组织的大型、小型演出。再就是我们挑头组织的《星光联盟》五次观摩演出及本团单独组织的多次音乐会。

今年年初有一天,我坐在家里冥思苦想地策划本年度的演出活动,想起我老公黄二陶有一位堂伯父是个音乐家叫黄自。上网一查,乖乖不得了,这位黄自不但是位大音乐家,而且是清华校友。最巧的是,黄自出生于1904323日,到今年正好是他的120周年诞辰。在这一天开一场音乐会,纪念他,再合适不过了。

跟黄二陶一商量,他特别积极,马上开始查家谱。敢情黄自的爹黄洪培跟二陶他爷爷黄炎培是哥儿俩。黄自在洛杉矶还有一位后人,亲孙子黄巍。开这么一个音乐会,对弘扬黄自的音乐作品、对黄自的后人表示尊重,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啊。

说干就干,跟我们的指挥,中央音乐学院的高材生,男中歌唱家李运宽一商量,他一百八十个赞成。在音乐学院,他们都学过黄自的好些音乐理论和歌曲。他认为这样一个音乐会,将会是一场艺术性非常高的音乐会。他说:“黄自是把西方古典音乐和音乐理论引进中国的第一人。唱黄自的歌,对于弘扬古典音乐有极大的意义。”

我于是在网上找了好些有关黄自的资料,才知道我的这位校友兼亲戚真是不得了。

1916年,从上海小学毕业的黄自与堂兄黄竞武等一起考入北京清华学校(那会儿还不是大学,只是留美预备学校),成为该校第六届甲子级新生。

这是1916年入学的全体小孩子的照片。看不出黄自在哪里,瞧着长的都差不多。

黄自同学入学后积极参加学校音乐社团活动,成为清华园内大名鼎鼎的小音乐家。他参加过学校的童子军笛鼓队,在队里吹单簧管,又在合唱队中唱第二男高音,并积极参加校内的各种音乐演出活动。他还利用业余时间,向何林一女士学习钢琴,向王文显女士(清华教师)学和声与作曲。这些活动使黄自初识西方音乐,并培养了浓厚的兴趣,立志以音乐为终身事业。

这是清华学堂的合唱团。后排右起第四人为黄自。个子有点矮,声音却很高。

1923年春,清华学堂的师生在北京青年会礼堂举行音乐会,黄自表演了帕德累夫斯基的钢琴独奏《G大调小步舞曲》、夏米那德的《林中仙女》。

1924年,黄自跟同学们一起去天坛参观古物展览会。在那里,他详细记录了各种古乐器的构造及尺寸,表现出了对音乐史的浓厚兴趣。

可是,黄自的父亲对儿子的选择却有点不认同,主要原因大概是怕儿子为此耽误学业。为此,16岁的黄自写了一封长达千言的信给父亲,从孔子、庄子到歌德、托尔斯泰,阐述了音乐的社会功能和自己学音乐的决心。他写道:音乐能增高人之志气音乐之目的,在使人格高尚而已。并向父亲论证:无论古今,音乐为有用之学问也,明若观火矣。父亲拗不过他,只好随他去了。

8年后,黄自20岁了。他在清华读完了中等科4年、高等科4年,终于毕业了。1924年,顺利通过考试的黄自如愿赴美留学。到了美国的俄亥俄州欧伯林学院后,他发现虽然这里有美国最古老的,且极其著名的音乐系,无奈自己的名额里没有音乐系,只好先是在规定的名额里学习心理学,同时作为副课,选修了乐理、视唱听写和键盘和声等音乐课。

1926年,黄自荣获文学士学位,同时以学行并茂的评价,被校方提名为全美优秀大学生学术荣誉组织——·培德·嘉派学会(Phi Beta Kappa)会员。他是该届30人中的唯一的东方人。毕业后,黄自留在欧柏林学院继续攻读理论作曲和钢琴。

19289月,黄自离开欧伯里学院,转学至耶鲁大学,主攻音乐理论和作曲。

1929年,黄自以思念不幸去世的女友胡永馥为主题的毕业作品《怀旧》序曲获得音乐学士学位,并在耶鲁大学音乐学校的毕业音乐会上公演。

美国《新港晚报》特别用几乎一整版刊登了这位年仅25岁的中国学生的作品,并且说,如果他留在美国继续提升自己,一定会在音乐界大有作为。

这是《新港晚报》有关黄自的文章。

但黄自说他要回国。痛心于现代中国音乐教育起步之艰难,教学之落后,他决心要用自己的力量改变这种状况。

这就是我们清华人的骨气!这就是我们清华人的抱负!

1929年,25岁的黄自回到了他的故乡——他的出生地上海。很快,他被聘为上海沪江大学(创办于1906年,现上海理工大学)音乐教授、沪江大学附属中学音乐教员,并在上海国立音乐专科学校(现上海音乐学院 )兼课。

音乐专科学校规模小,校长和作曲组主任由萧友梅担任,25岁的黄自除任音专教务主任一职外,还担任了音专几乎所有的音乐理论和作曲11门课课程:从音乐欣赏、音乐史,直到配器法、自由作曲。多有学生家长夸他有三头六臂的。

左起:黄自、萧友梅、易韦斋。

在这里,黄自以辛勤的劳动和诲人不倦的态度,培养了一大批有成就的作曲人才。江定仙、刘雪庵、贺绿汀、陈田鹤被称为黄自“四大弟子”。人们都说他是被以一当十地使用。

也是在这里,黄自以他扎实的学识,奠定了中国音乐专业理论作曲教学的基石。现在中国音乐学院作曲系的教学模板沿用的还是黄自在八、九十年前建立的。

19301223日,黄自的《怀旧》在大光明影院再次响起。担任演奏的乐团是全部由外国人组成的上海工部局乐团。这是此乐团第一次主动要求演奏由一位中国人作曲的交响乐作品。

这是当日报纸上刊登的演出广告。作曲一栏的“今吾”是黄自的字。

这一天是载入中国音乐史的日子。中国人第一次在现场听到全编制的交响乐团演奏中国人自己作曲的交响乐。

1931·一八事变,抗战爆发。黄自亲眼看到大批百姓流离失所,他怀着满腔的义愤,用他的笔,用他的印有自己名字的五线谱纸开始写抗战歌曲,用以鼓舞民众。黄自还亲自带领音专师生多次组织抗日救国会,赴浦东等地宣传抗日并为东北义勇军募捐。

1932128日,日本侵略军进攻上海,国立音专被炸上了天。黄自气愤之余,开始大写特写抗日歌曲。在黄自的影响下,上海国立音专的师生创办了杂志《战歌》,刊登了师生们创作的抗日歌曲如《抗敌歌》《全面抗战》《游击队歌》《前途的光明》《长城谣》等。他们把音乐变成枪杆子,音符变成子弹,武装了千千万万爱国同胞。

黄自说:“现在我写抗日歌曲,希望不久能再写庆祝抗战胜利的歌曲。”

1935111日,黄自发起创办第一个由中国人组成的上海管弦乐团。由黄自、谭小麟任正副团长,吴伯超、李惟宁任正副指挥。此乃中国交响乐表演艺术史上值得自豪的一页。

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后,黄自辞去教务主任之职务,集中精力从事教学和编写《音乐史》及《和声学》两部论着。

不幸的是,193859日,黄自在上海因伤寒病去世。临终前,他对夫人汪颐年女士说:你快去请医生,我不能就此死去,还有半部音乐史没有写完呢!但伤寒这种病在当年还没有好的办法对付。34岁的黄自太早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太早地离开了他热爱的并为之付出一切的音乐。

黄自的去世,震惊了全国音乐界,汉口、长沙、重庆、延安、上海都先后举行了悼念活动。在哀悼黄自的追思会中,由张昊作词、陈田鹤作曲的《悼今吾宗师》表达了弟子们对恩师的衷心哀悼:“先生此去何匆匆,抛下了半篇残著,无数新声犹待谱,满腔曲调埋终古。”

19394月,黄自的遗体安葬于上海西郊的中国公墓(今上海松江区畲山镇的上海天马山公墓)。

黄自逝世后,中央电影摄影厂把他的《花非花》《玫瑰三愿》以及《长恨歌》中的《山在虚无缥缈间》《抗敌歌》《旗正飘飘》等爱国歌曲拍成电影《黄自教授遗作选集》,在重庆公映。

黄自用他短暂的一生为后人留下了94首包括交响乐、室内乐、钢琴复调音乐、清唱剧、合唱、独唱、教材歌曲等多种体裁形式的音乐作品。另有15篇涉及理论创作、批评、欣赏、作家、历史等方面的音乐论著;56讲有关音乐常识的课文;3部未完成的音乐书稿。他还创办音乐社团,主编音乐杂志、音乐副刊、音乐教材、音乐教科书,为电台组织音乐节目,撰写音乐广播稿等。

黄自曾说过:“我们要发展中国自己的音乐。中国的新音乐决不是抄袭外国作品,它必须由具有中华民族的血统与灵魂而又有西洋作曲技术修养的作者创造出来。”他努力探索着民族音调和民族风格的创造,并为中国现代和古代诗人的诗歌作曲,他的爱国思想充分体现在对民族文化的重视和发展民族音乐的志向之中。

咱们清华的校友兼教授赵元任对黄自的评价是这样说的:黄自的旋律是流畅的;“黄自的和声大半是朴实的如其为人(黄自)的长处是做什么像什么,总是极得体,总是极好唱,我曾经称他为现代中国最可唱的作曲家。因为这个的缘故,我赞成现在学作曲的学生们把研究舒伯特、勃拉姆斯等等的工夫至少匀一小部分来注意点黄自的音乐。

黄自的四大弟子之一刘雪庵说:“虽然恩师黄自平时是一个寡言少语的人,但在辅导学生及培育中国音乐教育这棵新生的嫩苗时,谦虚和蔼、平易近人、循循善诱,使见者都有亲热感。他虽是教授,但从不‘好为人师’,也从不对人感到厌烦,而是侃侃而谈、启发提问、因势利导,令人广开思路;既是谈笑风生,又是诲人不倦。

顺便说一声, 刘雪庵的名字可能许多人不知道,但他的作品《何日君再来》《流亡三部曲》《长城谣》等不少人应该知道吧。

贺绿汀,大家可能都听说过吧。谈起黄自时,他曾说道:“黄自比我小一岁,可是他是我的老师。他是第一个系统、全面地向国内学子传授欧美近代专业作曲技术理论,并且有着建立中国民族乐派的抱负的音乐教育家。”

贺绿汀在19835月黄自逝世45周年之际写的《回忆黄自先生》一文中写道:“他对学生十分和蔼,但同学对他给的功课不敢马虎。他对同学作业的错误从不正面指出,往往用征求意见的口气询问学生是否同意他的修改意见。这就是他与学生之间的关系。我事实上比他大一岁,可是他是我的先生,我确实从他那里学到许多真正有用的东西。他对从内地来求学的学生特别关心。学校的学费很贵,他总是用自己的薪金替穷苦学生缴学费,他也曾亲自问过我是否有钱缴学费。”“没有黄自先生教导,我在音乐创作上也不可能有什么成就。这一点是所有受过他的教导老一辈音乐工作者都有深切体会的。”

还有学生这样回忆:“我们都很怕黄自先生,每次他给我批改和声习题的时候,如果我做得好,他就一面在钢琴上弹,一面微笑地点着头。如果我做得不好,他仍是微笑着,但不是点头,而是慢慢地摇着头。”

这样优秀的音乐家,我们唱他的歌,浑身上下都透着崇敬和欣赏。

经过3个月的紧张排练,我们准备了六首合唱曲目:男声合唱《渔阳鼙鼓动地来》《卡农歌》,女声合唱《山在虚无缥缈间》《踏雪寻梅》及四声部混声合唱《西风的话》《旗正飘飘》。

其中《渔阳鼙鼓动地来》和《山在虚无缥缈间》是黄自跟他的好友、诗人韦瀚章先生合作的清唱剧《长恨歌》里的第三和第六乐章。《长恨歌》是一部富于浪漫色彩的爱情悲剧,原计划要写10个乐章的,但黄自生前只完成了7个乐章。其内容主要是参照清初洪升的《长生殿》来构思的,由韦瀚章重新编词。这是我国近现代音乐史上第一部多乐章大型声乐套曲。民族风格的音调、民族调式的复调写作以及恰倒好处的对西欧古典音乐创作技法的借鉴,使作品获得了经久的艺术魅力。这一切均得益于黄自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深刻理解和对西方作曲技法的熟练掌握。

为了在较短的时间里唱好这几首歌,我们发明了“交作业”制,即每星期三每个团员要在家里把星期六要练的歌整个的或部分自己跟着音乐唱,并且录下来,发到我们合唱团各自声部的群里去。这一措施使得星期六的合练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同时也吓跑了不少“南郭先生”,使我们合唱团的人数从60人锐减到了30几人。但人少了,队伍更精炼了。值!

独唱的几首歌,我们团有两位唱的不错的黄筱萍女士和杨继担纲了,再有几首就求助于李运宽指挥自己的团队——洛杉矶歌剧艺术中心的几位大咖了。连我们的大指挥李运宽都亲自出马,演唱了他的拿手《花非花》。《思乡》《玫瑰三愿》《点绛唇•赋登楼》都由天津音乐学院毕业的赵春生等几位大咖担纲了。

总之,一台节目算是组织起来了。

与此同时,我在家紧锣密鼓地开始写书。我想,为了让我们的团员,也为让听众更好地了解黄自其人,一本书是很重要的。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永远的黄自》一书出炉了。我们团的书法家许钟灵老爷子给写了书名。

万事俱备,只欠听众。剧场有近400个座位,上哪儿去找这么多人来把剧场填满了呀?我这个发愁啊!谁知跟朋友一叨咕,他们竟然十分踊跃,尤其是一些台湾合唱团的朋友,他们小时候都唱过许多黄自的歌,对他极熟悉极崇敬。于是我开始了印票、送票的紧张而快乐的工作。时不时地接到朋友电话:20张票!刚冒着大雨把票送了去,没过两天又打电话来了:不够啊!再要10张。

我劳累并快乐着。

音乐会如期开了。黄自的孙子黄巍一家来了,张素久大姐来了,我的好友、也是咱们清华的校友林旭来了,老朋友、梅拉诺国乐团的李音不但人来了,还送了个大花篮。清华校友会的人也带着花篮来了,再有我们的主持人王玲女士所在的北京联谊会也送了个小花篮,使得我们的舞台顿时鲜花盛开。

看着396个坐席上黑压压的满是人,我们团员个个心里热乎乎的。当然了,即使没多少人,我们也会好好唱,但究竟还是听众多的好,跟打鸡血一个意思。

12首歌唱完了,可听众久久不愿散去,有跑来埋怨时间太短,没听够的,有跟我们合影的。更多的是称赞和鼓励。

有人问:“以后还会唱黄自的歌吗?我的朋友这次没来,没听着。就是我自己也没听够!”

我告诉他们:“明年,我们要唱一整出黄自的《长恨歌》,敬请等待!”

20243月于洛杉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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