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曹葆华:被译名遮蔽的诗人

2013-12-05 |

  偶得一册已然泛黄的民国版《无题草》。当我摩挲这册诗集,见作者署名为曹葆华,心中颇为诧异,这不是一位翻译家吗?他翻译了许多马列主义经典著作,如列宁的《唯物论与经验批判论》、斯大林的《苏联社会主义经济问题》等,以及不少文艺作品,如普列汉诺夫的《没有地址的信》,总数不下六七十种。而且大多不署名或只用化名。1978年他去世时,新华社的电讯稿称他为“我国著名的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翻译家,长期致力于马列主义经典著作和无产阶级文艺理论的翻译介绍工作”。盖棺定论的文字,只字未提他的诗歌成就。看来,他的诗名被翻译所遮蔽了。但老诗人方敬曾写过《别忘了诗人曹葆华》一文。另在巴金的文章中,亦提及曹葆华的诗歌创作。

  曹葆华出生于1906年。他1931年毕业于清华大学外国文学系,1933年考取清华大学研究院,一边潜心学业,一边为《北平晨报》编《诗与批评》副刊。为了办好副刊,他常常到北海前门三座门大街,即靳以与巴金编《文学季刊》的地方。靳以与他谈笑风生,称他是“清华诗人”。在那里,他认识了巴金。巴金在1979年《战地》增刊第一期上,写有《一颗红心—悼念曹葆华同志》,文中亦谈到:“我与靳以经常同他开玩笑,他从不发脾气。抗战初期我听说他到延安,又读到他在那里写的诗”。巴金虽然没有谈到《无题草》,此书却是巴金为曹葆华编辑出版的第四本诗集,列入巴金主编的“文学丛刊”第五集中,这一集共十六册,有萧乾的长篇小说《梦之谷》,沙汀的短篇小说集《苦难》,萧军的散文集《十月十五日》,曹禺的剧本《原野》等,诗集唯有曹葆华的《无题草》一种。

  《无题草》初版于民国二十六年五月,第二年八月又再版印刷。这说明他的诗歌是深受读者欢迎的。诗集是诗人之前所写诗歌的结集,共54首,大多曾刊于《文学季刊》《文季月刊》《文艺月刊》《水星》《新诗》等刊物,发表时均以《无题》署名。编成集子共分五辑,每首诗以第一句的头两字为诗题,如第一首第一句为“听说您走了”,就以《听说》为题,第二首第一句为“她也该歇息了”,诗题居然就是《她也》,这样“不通”的标题仅出现在目录上,正文则以一、二、三标示,并无诗题。准备出诗集,总要有个书名才好,于是,他对诗友方敬说:“这集子还没想好书名,干脆就叫《无题草》吧”。方敬接口说:“这个书名不错,无题中自有题,道是无题还有题,李商隐不是有那么多有名的无题诗吗!”

  曹葆华的诗,前后风格是不同的。从1929年四月,在《清华周刊》发表第一首诗《希冀—路灯》,开始新诗创作,诗风是热情的明朗的,像“新月派”诗人那样,探索新诗的格律化,得到朱湘赏识,遂成诗友。他的第一本诗集《寄诗魂》,于193012月出版,扉页上题词道:“献给文沅(朱湘)、念生两兄”。第二年他出版了《灵焰》《落日颂》两部诗集(《灵焰》只是《寄诗魂》的选本)。之后,受波德莱尔、庞德、艾略特等法国象征派和英美现代派诗人影响,他的诗风起了变化,诗语硬挺,诗意幽晦,诗味冷涩,《无题草》就是这一诗风的代表作。诗论家孙玉石说:“《无题草》是曹葆华引人瞩目的一部诗集。诗人注意带有象征性新颖意象的创造,追求朦胧中暗示传达诗情的隐藏效果”。如第二辑第十首:“一石击破了水中天/头上忽飘来八只白鸽/一茎羽毛,两道长虹/万里外有人正沉思……”诗中“水中天”、“白鸽”、“两道长虹”,均暗示梦醒后幻灭失落的意象。

  《无题草》出版不久,抗战全面爆发,曹葆华回到成都,在石宝中学短暂教书后,于1939年底奔赴延安,投身抗日活动,其诗风也为之一变,以战斗的激情,唱响开朗率真的现实主义战歌。曾编成《生产之歌》,未及出版。之后,他任教于鲁迅艺术学院,后调入中共中央宣传部编译处,长期从事马列主义经典著作的翻译。直至九十年代中期,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了他的第一部选集《曹葆华诗选》。

  从创作上说,曹葆华是只写诗,不谈诗。从翻译上说,他是不译诗,只译诗论。早年他译过不少西方诗学理论,集为《现代诗论》出版。现在能找到他唯一谈诗的史料,是1939年他赴延安之前,在成都文协举办的一次诗歌座谈会上的发言:“诗人不应逃避现实,而应正视现实,研究现实,纠正现实,这样一来,诗的路子也就宽大了”。

  当年,对于《无题草》这样一部不属左翼范畴的诗集,在上海的巴金接纳了它,把它编入丛书出版。细细想来,巴金对朋友的真挚友情,对文学的包容精神,都令人感动。他俩的友情一直保持了近半个世纪。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曹葆华给巴金的信中写道:“你又去朝鲜了,三个月前,收读了你写的报告集,甚为兴奋”。即使在“文革”中,在不通音讯的状态下,彼此还在打听和惦记着对方。

  1978年三月,巴金在京出席第五届全国人代会第一次会议期间,还特地抽时间到曹葆华家中看望了他。这次相见,是他俩最后的一面。曹葆华给巴金留下的最终印象,是“孤零零一位老人拄着手杖在小胡同里歪歪斜斜地走着,仿佛随时都会让寒风吹倒似的”。巴金在回忆文中写道:“他有一首诗讲他自己:一颗红心走西北,出没烽火四十年……他活在他的诗篇上,也活在他的译著里,更活在朋友们的心上”。(韦泱)

转自《文汇报》2013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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