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严仁英:快乐女生的成长史记

2013-06-28 |

“我6岁时父亲就去世了,母亲生下7个孩子,4个女儿都受到了良好的教育,正是爷爷先进的教育思想才能使我们受益。”100年前,严仁英出生在天津西头的一个大家族中。她的祖父是被誉为“旧世纪一代完人”的南开学校创始人严修。

  从严氏女学到中西女中,从南开女中到清华大学,直到27岁时在协和医学院毕业,从一个大家闺秀成长为一个新式读书人,从一个贪玩儿的女孩子成长为中国围产保健之母。严仁英的成长轨迹,正是近代中国社会变迁中女子教育发展的一个精彩缩影。

  严家长房的四妹

  天津城西北角附近有一个严翰林胡同,因中国近代教育先驱严修(字范孙)家在此而得名。当时,天津人称此地为西头严家。1927年《新天津指南》刊出的私宅电话中,“严范孙宅西头”刊登了两个电话号码,分别为00341680(你没看错,那时的电话号码为四位数,全市用户已有1万多)。

  按严氏家谱所记,自严修七世祖严应翘于清朝顺治年间经商北上津门,即定居于文昌宫以西四棵树之地。严家老宅前门在严翰林胡同,后门在贞女大街,斜对倭瓜园胡同,东临小石道,西边隔粉坊胡同,为东、西四棵树胡同。严家大院共有七大片院落,每个院落组成一个相对独立的小院,院落之间由若干条甬道连接。除住房之外,还有门房、车房、账房、书房、大小客厅、厨房、礼堂、浴室、画室、库房等,共计116间房屋。这其中,就包括后来成为南开系列学校滥觞的严氏家塾和严氏女学,成为近代中国的“文昌”之所。

  19131126日,严仁英出生在严家大院。因其父严智崇正在英国,祖父严范孙为其取名为“严仁英”。严仁英为严范孙长子严智崇和长媳郑瑞壹的第6个孩子,也是严家孙辈第18个孩子,在同辈女孩中排第4位。虽然母亲习惯称之为“小英”,但在哥哥姐姐眼中,刚出生的“仁英”就是严家的“四妹”。

  5岁时,小英进入了自家的豢养园(即幼稚园,古语“豢养”不惟有饲养动物之意,也有养育、供养之意)学习。豢养园招收的儿童年龄在46岁,相当于现在幼儿园的中班和大班。据严仁英的二姐严仁清在《祖父严修在天津创办幼儿教育的回忆》中介绍,当时豢养园的小孩主要是附近的邻居及严氏亲友的子女儿孙,自然也包括像小英这样严家的适龄儿童,名额在30人左右。严氏豢养园为半日制,每天的活动时间为上午9点至1130分。为此,严修专门为孩子们修建了一间高大的罩棚,作为活动室。在活动室的旁边另辟了一间房屋,为儿童分组活动及教师休息之用。上课时,来自日本的女教师教孩子们唱歌、画画、学儿歌。那时的游戏,既有“猫捉老鼠”、“老鹰捉小鸡”等今人熟悉的儿童游戏,也有拔河、套圈等竞赛游戏。

  当年,一首“公鸡打鸣咕咕根儿,家雀儿叫唤吱吱吱”的儿歌从严家大院传播出去,在京津两地广为流传。小英也会唱“抬头一看,窗户纸白,快快起来,快起来,洗净了脸,洗净了手,父母面前问早安”等礼貌歌。负责教儿歌的老师中,还有后来成为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夫人的韩咏华。70多年后,韩咏华从美国回北京定居,在她93岁寿辰之时,当年在严氏豢养园的女弟子严仁英和其表妹卢乐山曾前来祝贺。

  严范孙家的家规

  当年,小英还不知道,这些朗朗上口的儿歌就是由曾经留学的父亲严智崇翻译 的。1918年,严智崇在日本不幸逝世。一年后,严家四妹结束了豢养园的早期启蒙教育。毕业时,每人发给文凭,男生一般升入小学,女生大部在严氏女学继续读书。而这一年,正逢严范孙老先生花甲大庆,严范孙与张伯苓在1919年秋天创办了南开大学。

  晚年的严范孙,看到当时社会上不平静,向来不许子孙特别是孙子这一辈,随便单独到外边去玩儿,严氏家风十分“严实”。在严仁英的记忆里,在这个大家庭中,祖父对孩子们的要求十分严格,平日里即便是祖父轻轻一句话,女孩们都会害怕得不敢抬头,“他对我们挺严格的,不要大声说话,不要在院子里乱跑,有好多家里头的一些要求。”

  作为严氏家庭的大家长,严范孙十分注重子孙的品行教育,尤其关注子孙在幼儿时期的启蒙教育,希望他们“在发育其身体、渐启其心知”之时,“远于浅薄之恶风,习于善良之规范”,从而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和健康的人生态度。直到耄耋之年,严仁英依然记得祖父为她们编写的教女歌:“女孩子要早起,一起来就梳洗,父母前问早安,女儿家要柔顺,跟着娘听教训,嫂子前有礼行,多体情少任性。”

  严家有一个今日看来有些苛刻的死规矩,即严范孙要求子孙辈必须坚持记日记、写作文。儿子严智钟七八岁时,严范孙专门为他写了一首《教子歌》,说到:“念的书,留神看,莫揉搓,稀把烂。有破的,想着补,临下学,摆齐整。” 严范孙除教儿孙坚持练字、写日记外,还要求他们每周写一封信。严仁清回忆小时候的情景时说:“每周六要交给祖父看,我们有时不愿写,但他却严格要求,须按时上交,毫不迁就。”而且,他还经常细致阅读子孙的书信、作文及日记,指出并改正其中错误或不当的地方。

  严范孙为子孙们制定了很多“家规”,如子孙在陪客人时须应身不倾倚作,在习字上讲究字不狂草。据严范孙的外孙女、卢木斋的孙女卢乐山回忆:“外祖父认为打骂、吵闹是不文明行为。家里的成员从不大声喧哗、吵架。”吃饭时,严家的规矩是:饭桌上人多,吃饭时都使用公筷。每人面前摆一个小筷子架,放两双筷子。吃饭时不大说大笑,替别人添饭时用个小木盘托着碗,以防手指碰着碗边。虽然家规极严,但严范孙对儿孙们从不打骂,常常以身教代言教,或用奖励办法鼓励儿孙们上进。男孩们偶尔犯了错误,顶多受到“罚坐”的惩戒。

  弹崩豆和抓子儿

  虽然家规甚严,子孙们也不得随便外出,但严家大院并非死气沉沉的“封建家庭”。为了活跃子孙们的生活,严范孙想出了许多有益孩子们身心健康的家庭活动,举行演剧、游戏等各种文娱活动,邀请老师教子孙绘画、体育、围棋等。放暑假了,祖父会带着孩子们去北戴河游玩,或在北京香山脚下租下卧佛寺季月轩的房子,消夏避暑。

  生长在这样的大家庭中,活泼好动的四妹对许多事情都充满了强烈的好奇心。每到周六的下午,听着邻近小院里传来的严家男孩民族乐队演奏的悠扬乐器声,四妹都会无比好奇。这一天,四妹下定决心悄悄地走进了祖父严禁进入的小院……

  结果,自然是被祖父发现了。虽然没有像哥哥们一样受到“罚坐”的严厉处罚。但爷爷撂下了一句“这里不是女孩来的地方”,就让四妹着实病了一场。多年以后,严仁英回忆起儿时的生活,称:“我一直到12岁还没有出过家门。幼儿园、小学都是在家里上的,到了中学才出来。”严仁英开玩笑地说,“所以老有点野性大发,老想往外跑。”

  虽然受了祖父的惩罚,但四妹聪明活泼的性格却丝毫没有改变。在表妹卢乐山的记忆里,四妹是最快乐也是最会“玩儿”的女孩,“四姐不单对我们都很热情,而且聪明活泼,总是很高兴地带我们玩儿。”

  严家长房屋里的大炕上,四妹经常和表姐妹卢青山、卢乐山在一起玩儿“弹崩豆”的游戏。游戏规则非常简单,只要看准一颗蚕豆,用中指弹过界线,又不碰到别的蚕豆,弹过来的蚕豆就归你了。所谓崩豆,即天津特色小食品炒蚕豆。因炒蚕豆时豆子受热会“蹦跳”,于是天津人就管它叫“蹦豆”,但天津人习惯将“蹦”写成“崩”,这才有了本地“崩豆张”一说。

  “弹崩豆”的“战果”很快见了分晓,表姐卢青山赢得的蚕豆比四妹少了好多。多年后,卢乐山还记得:“四姐爱玩儿也会玩儿,而且不管玩儿什么,四姐总是赢。”除了弹崩豆,她们也喜欢玩儿天津小女孩流传了多年的“抓子儿”游戏,一边抓子儿,一边唱着天津郊区的保姆教给他们的儿歌:“割麦子儿,割麦子儿,割了麦子儿割谷子儿……”兴许,那歌声里还带着点天津郊区的口音呢。

  快乐的南开女生

  转眼到了1925年,在严氏女学读书的四妹已经12岁了,一直还没有走出过严家的大门。

  此时的严修仍然在不惜余力地推动南开学校的新式教育。虽然严家大院的学堂里就有从美国聘请来的英文教师,虽然在严氏豢养园里严家四孙女就已接受了来自欧美教师的“正宗”英文教育,虽然严氏女学已经办起了南开女中,但在思想开明的老先生看来,“教会学校的英文教得好,管理更严……”何况,此时家中的男孩子们学习都很上进,大孙女仁荷、三孙女仁清也已到了北京读书,对于长房家这个活泼好动、聪明好学的四姑娘,老先生更是素来疼爱,因此严范孙决定送严仁英到中西女中读书,这让在家“憋”了12年的严仁英欣喜异常。

  中西女中距严家大院还算便利,同处于天津老城附近,一个在西北角,一个在南门外。乍进入中西女中读书的严仁英发现,除了家政、音乐舞蹈等教会学校特色课程外,这里更加注重对女孩子在社交礼仪、英语及文学艺术方面的教育,目的是培养出具有上流社会淑女风范的现代女性。

  此时的严仁英已经具备了良好的英语基础,在教会学校学习,对于生性活泼、成绩优秀的严仁英而言,自是轻松之极,不在话下。但相比于当时正规的中国学堂,基础文化知识学习却略显薄弱。在中西女中学习两年之后,哥哥严仁赓和严仁荫终于发现了他们的四妹在文化课上的不足,两兄弟将此事告知了祖父。严范孙老先生认识到:四妹在中西女中无异于“玩儿”了两年,可谓“误人子弟”,断然决定将严仁英转到南开女学去念书。

  按照严仁英的考试成绩,她完全可以升入初中三年级学习,但祖父却为她选择了初中二年级,希望她把基础打得更扎实些。为了鼓励四孙女,祖父特地将她叫到跟前讲:“退一步在人前,跳一步在人后。给你选择上初中二年级,是希望你能够把学习赶上来,永远走在前面。”

  相比起中西女中,南开女中的管束自然严格多了,学习内容也丰富多了。严仁英记得,当时课程有英文、语文、数学、历史、地理、音乐、图画、手工、体育等,西洋史、化学、物理、数学等统均为英文课本。“一班30多人,全校也就200多人”,教师兼为男女两校上课。有时也请南开大学的老师代课,时任南开大学历史系主任的蒋廷黻即曾为严仁英上过历史课。据严仁英回忆:“当时女中离南中很近,老师都是两边教,有的课和男生合上,我们就走到南中去上,走一路就玩儿一路……”

  在南开的严仁英,不仅学习成绩优异,个头也迅速长高了。不过此时的严仁英仍然是一个爱玩儿会玩儿的快乐女生。南开又素来重视各种文体活动,这让身体健壮又天性好玩儿的严仁英如鱼得水,“我生性好动,又爱玩儿,虽然球艺平平,但因为身高体壮,曾被选入女中篮球队和排球校队。”而在英文演讲比赛、话剧表演等文体活动中,也时常见到严仁英快乐的身影。

  1929315日,严范孙先生辞世。三年后,不满19岁的严仁英以门门优秀的成绩,结束了南开女中5年的学业,并选定了一生从医的志向,考入北京清华大学学习。从此,开始了一个知识女性的人生历程。(徐行)

转自《新金融观察报》2013311

相关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