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威廉?燕卜荪:首位游吟南岳的英国诗人 讲课整段默写“奥赛罗”

2012-08-08 |

○甘建华

威廉·燕卜荪

湖南圣经学院旧址

想像一下这样有意思的场景:在上世纪40年代的南岳,长沙临时大学文学院课堂上,一位不修边幅的邋遢洋人,用一口纯正的牛津音叽里咕噜地讲授着诗歌,台下学生听不懂,眼光却迷失在这位教授身上……

  在南岳,他写就一生中最长诗作《南岳之秋》,开启中国现代诗歌新局面,是中国现代派诗歌的一代宗师,后成为著名学者的赵瑞蕻、许国璋等学生,也深受其影响。他,就是第一位游吟南岳的英国诗人威廉·燕卜荪。

“嘿,他可真是一位了不得的诗人呢!”

  193711月初的夜晚,长沙临时大学文学院外文系主任叶公超走进简陋的教室,高兴地对大家说:“同学们,我们请的英国剑桥诗人已经来南岳了,现在正在楼上打字,明天就可以给大家上课了。嘿,他可真是一位了不得的诗人呢!”

  这位“了不得的诗人”就是威廉·燕卜荪,1906927日出生于英格兰约克郡。1925年,他考入剑桥大学玛德琳学院念数学,两年后得到数学学位考试第一名,并开始以剧作家和诗人扬名。之后由数学专业转读文学专业,得到文学学位考试荣誉第一名。他师从大名鼎鼎的文学理论家I·A·瑞恰慈,1930年写出了震惊现代西方文学界且影响久远的著作《朦胧的七种类型》。此书改变了整个现代诗的历史,也开创了“细读”批评范例。美国文学批评家兰色姆认为:“没有一个批评家读此书后还能依然故我。”有人甚至说,西方文学应分成“前燕卜荪时期”和“后燕卜荪时期”。

  燕卜荪年方24岁,已是闻名英国的剑桥才子,剑桥文学社刊物《Granta》的台柱子。但好景不长,据说剑桥校方在燕卜荪抽屉里发现了避孕套,取消了他的教席。后来,他接受北京大学的聘请,1937年春天来到中国。

中国现代派诗歌一代宗师,写就234行长诗《南岳之秋》

  “与其说听课,不如说欣赏这位名诗人风采”

  抗日战争爆发,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开大学搬迁至湖南长沙,组成长沙临时大学。因校舍不够,临大文学院设于南岳衡山白龙潭上头的圣经学校。燕卜荪辗转来南岳报到,在此工作、生活3个多月。

  校方安排燕卜荪为学生讲授英国诗歌。著名学者赵瑞蕻在《怀念英国现代派诗人燕卜荪先生》中,记述了燕卜荪第一天上课时的情形:“燕卜荪先生一进教室门,便开口急急忙忙地说话。一说话,便抓了粉笔往黑板上急急忙忙地写;然后擦了又写,又抬头望着天花板‘喔,喔,……’地嚷着,弄得大家在静穆的氛围里迸出欢笑的火花。那天他给我们大略讲述了有关莎士比亚评论一类的近况。然而,他的话说得又快又不清楚,一口纯正的牛津音,也许我们没有听惯,不过听起来挺悦耳。在那节课,与其说去听课,不如说来欣赏这位英国现代派名诗人的风采,大伙儿的眼光迷失在诗人的身上了。”

  从战火中抢救出来的图书还没运到南岳,燕卜荪凭借超凡的记忆,把《奥赛罗》整段整段地默写在黑板上,边讲解边评论。多年后,赵瑞蕻回忆起这段往事,“战事倥偬之中,上燕卜荪的课,让人恍然觉得如秦火之后,天下无书,儒士背诵整部经书授徒。”

  在临大,写就一生中最长诗作《南岳之秋》

  燕卜荪在临大文学院课堂上讲的理论,学生们不一定都懂,却受到异乎寻常的欢迎,学生们常常在课前上演抢位子的喜剧。

  著名英语教育家许国璋回忆:“我永远不会忘记,1937年秋和1938年春,在南岳他同我们一起研读过的那些伟大诗篇。读着美妙的诗篇,诗人燕卜荪替代了先生燕卜荪,随着朗读升华为背诵,词句犹如从诗魔口中不断地涌出,大家停下了手中的笔记,个个目不转睛地盯着诗泉,这时,学生、先生共同沉醉于莎翁精神之中。是的,这样神为之驰的场面确实存在过。”

  临大文学院距南岳镇四五里,校舍两层木结构建筑,十分陈旧破败,底层潮湿,排满双层大床,学生睡地板。下雨后,多处漏水,只好在被上蒙块油布,枕畔支把雨伞,方能睡到天亮。年轻学子就在这种艰苦条件下,燃烧着初始接触西方现代派文学时青年人那种特有的兴奋和沉迷。中国新诗恰好到了一个转折点。临大的青年诗人跟着燕卜荪读艾略特的《普鲁弗洛克》、狄仑·托玛斯的“神启式”诗,他们的眼界打开了。他们高声辩论直到深夜,围着校园一圈又一圈地激动地不知休止地走着。很难想象,在战争的阴影下,中国现代派诗歌在南岳衡山翻开了新篇章。威廉·燕卜荪几乎成为20世纪40年代后,中国现代派诗歌一代宗师。

  其时,在南岳这个湖湘文化的重要发祥地,燕卜荪——第一个来到南岳并且影响巨大的异国文人,写就了234行的长诗《南岳之秋》。这首燕卜荪一生中最长的诗作,描绘了他们当时所处的困境,展示了南岳师生们刚毅坚卓、勤奋向学的风貌。

“山上的大学里来了一个邋遢洋人”

  临大文学院可谓人才济济,汇聚了一大批名流雅士,包括冯友兰、闻一多、朱自清、叶公超、沈有鼎、吴达元、金岳霖等,都是著名文学家、哲学家和文学评论家。当时,燕卜荪和金岳霖同屋,“四人居室,两位教授将就。谈心,论道,不缺朋友”。但所有这些人,当时都没有燕卜荪的名气大。

  不仅因为他是一个十分罕见的外国人,为青年诗人们架设了一座通往西方诗歌的桥梁,还因为他好酒贪杯,极端不修边幅,使他成为临大文学院的“一道风景”。

  有一天下午,该他上课了,学生们在教室里久等他不来,于是两个学生便自告奋勇地上楼去找他,只见他醉倒在床底下,鼾声如雷。另一次喝醉后,他把眼镜放在皮鞋里,第二天起床时踩碎了一片,只好“半壁江山,坚持抗战”。他经常穿着一身灰棕色的西装和一双破旧的皮靴,在淅沥的雨声中,撑着一把油纸伞,踏着泥泞去南岳镇上买酒。“一块块污泥巴沾满了他的西装裤,裤管皱卷起来好像暴风雨过后拆了绳索的风帆,他毫不在乎,也不换洗,天气晴朗时,一样地穿了来上课”。连南岳的和尚道士、老人孩子都知道,“山上的大学里来了一个邋遢洋人”。

  19382月,燕卜荪随长沙临大文学院,搬迁至云南昆明,1939年夏回国。1946年又重返北大讲坛,一直工作到1951年,成为那个年代最晚离开红色中国的西方人。著名学者赵毅衡在《燕卜荪:西南联大的传奇教授》一文中说:“二十世纪文学,说创作,说理论,无法不讨论威廉·燕卜荪。他长期与中国共命运,更为他的生涯平添了传奇色彩。”

【后记】

1952年威廉·燕卜荪回到英国后,进入外省一个较小的学校谢菲尔德大学担任英文系主任,直到1971年退休。1974年,剑桥大学授予他名誉博士学位。1978年,英国女王授予他爵士头衔。1984415逝世,享年78岁。除了《朦胧的七种类型》,他还著有《田园诗的几种形式》、《复合词的结构》、《诗集》、《弥尔顿的上帝》等。

转自《三湘都市报》2012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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