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刘本培:讲台上的“胡杨”

2019-06-20 | 赵秀红 雷鸣 | 来源 《中国教育报》2019年05月23日 |

“我只喜欢教书,愿做无冕之王”

刘本培,1932年11月出生于上海市松江县,1950年3月以同等学力从上海同济大学附中考入北京清华大学地质地理系。1952年夏毕业后一直在中国地质大学从事地质教育与科学研究工作,退休之后又重回课堂,坚守讲台66年。2019年3月4日在北京逝世,享年87岁。

刘本培带学生去延庆硅化木世界地质公园考察

“我愿此生,为学生而生,并在教学中死去。”近日,87岁的中国地质大学(北京)地球科学与资源学院退休教师刘本培离开了他一生热爱的三尺讲台,离开了他付出全部心血的地质教学事业。

去世前一个月,在发给大家的邮件里,他还在讨论生物的向阳性以及将要在国外发表的论文;在去世的前一周,他还在指导学生准备青年科学基金项目;在去世的前四天,他还给昔日的学生和同事王训练副校长回信,发去了修改的“科教融合小结和建议”文本……

“父亲临走的时候,没有给我们留什么遗言,他对我最后的嘱托是帮他去拍一棵树,因为这棵树关系到他跟几位青年学者的一个研究项目。”女儿刘光仪说。

活跃于讲台的“名讲”

刘本培大部分的时间精力都用在了编写教材、给学生备课讲课上,花在科研论著上的时间和精力很有限。老伴儿说:“你看你,把那么多的精力都花在写教材上,写教材又不能帮你评院士。”但是刘本培也不在意,说他只喜欢教书,宁可当一名无冕之王。

1952年秋季,毕业于清华大学地质地理系的刘本培,成为北京地质学院的教师,开启了教书生涯。1975年,中国地质大学分成南北两校,大批学生迁到了武汉,刘本培也到了武汉,直到2002年退休,才回到北京。

刘本培听说北京这边的基础课程师资相对缺乏,而自己比较擅长,所以就主动请缨。“如果这门课没老师上,他愿意顶上,不会挑课。”刘本培的助教、中国地质大学教授裴云鹏说。对于热爱的教学工作,刘本培也一直“退而不休”,不计较课酬高低,不对课程挑肥拣瘦,在这个讲台上,他始终乐此不疲,不曾离开,一站就是66年。

刘本培在野外给同学们讲课

别看刘本培80多岁了,他的课件可是不老,里面总是有最新的科学研究成果,各种地质图做得赏心悦目。为了将课件里的图做得更漂亮,他还专门掏钱报班学习绘图软件。在中国地质科学院地质研究所工作的学生袁路朋连续两年上过刘本培的同一门课——“全球变化与地球系统科学”,课程名字、章节内容是固定的,但是课件的内容差别非常大,因为刘本培会根据前沿的东西随时调整授课内容。

其实当年入校工作不久,不到30岁的刘本培就已经成为学校的“四大名讲”之一。他的同事清楚地记得:“刘先生讲古生物的时候,可以在黑板上一笔画出一个三叶虫,从头部到尾部,画得清清楚楚,学生们都特别佩服。”1980年,作为联合主编,刘本培和中国科学院院士王鸿祯编撰出版了《地史学教程》,并于1988年获得了中国地质大学迄今为止唯一的一个国家高校优秀教材特等奖;他于2000年主编的《地球科学导论》,更是使很多学生对地球科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2006年,刘本培曾因心脏不适倒在课堂上,可当支架手术做完不久,他又精神抖擞地重返课堂,直至2018年4月咽喉部罹患重病导致失声,才依依不舍地暂别他心爱的讲台。即便在这近一年的诊疗期间,只要有可能,刘本培几乎每天都在剪报、扫描、做课件,时刻准备重返讲台。可是随着病症加重,化疗的效果逐渐消失,嗓子完全哑了,他最终也没能实现重回讲台的心愿。

据不完全统计,听过他讲课和教诲的本科生、研究生、青年教师以及其他进修人员数量可达上万人。

刘先生获第八次李四光地质科学奖教师

在野外发现地质学的美好

38年前的一个场景,让学生至今回忆起来,还历历在目。

中国地质大学(北京)教授张传恒当时正在读大学,刘本培白天给他们讲授“地史学”,晚上带着他们在教学楼的楼顶观认星座,一点点把地球科学的理念和地质时空观灌输到他们心里。张传恒说:“我们都十八九岁,抬着头,跟着刘老师一起仰望地学星空,当时觉得他就是我们的北斗星、学业上的指路人。他让我发现地质学是件很美好的事情、美好的学问,值得自己去追求。”

地质的学问不能光在课本里,必须到野外。

刘先生的野外记录本

有一年,张传恒和刘本培去新疆研究盆地的演化。课题组就住在天山里面,每天出野外,要越过一些冰川融化的小河。有天河水大概齐腰深,彼时30岁的张传恒都觉得冷得刺骨,冻麻木了,大家都劝60岁的刘本培不要过河,他们把样品采回来也能实现目标。但是刘本培执意不从,他说:“如果仅仅采回来样品,但我不知道层位,不知道它周围的关系,那就不好在最后的研究报告上评价这个问题。”

刘先生野外工作照

刘本培的同事邢立达回忆说,2012年,他和许多国外专家在北京延庆,一边攀岩一边测量恐龙足迹,看到几辆大巴车停在山下,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走下车来,开始给学生讲课。“我在岩壁上就猜到一定是刘先生。我下山告诉先生,这里有些地方会掉小石块,刘先生就组织学生退到安全距离,扯着嗓子给大家讲解,还说机会难得,拉着我给大家介绍恐龙,我当时就很感动,刘先生为了让学生多学点儿知识,真的是用心良苦。”

刘本培经常上网关注地球科学前沿,也订阅相关杂志,最新出版的相关书籍更是不会落下,他保持着对前沿的敏锐性,他相信只有一直学习,才能永葆先进。

刘光仪说,家里有个搁置很久的笛子,以前父亲经常吹一吹,后来每天忙着做教材、给学生上课,就把这些爱好都丢了。“就连周末带他去密云玩,他都一边走一边拍,凡是与地质相关的全部拍回来做成幻灯片,还发给我和我的同事。我们都说他没有任何爱好,最大的爱好就是地质学,走到哪儿,心里想的都是他的工作,最大的乐趣也是他的工作。”刘光仪说。

指导学生一生的引路人

“有时候,我觉得他就是我一个人的刘老师,跟我聊工作,给我提建议,偶尔还会聊起早年间他上学时的故事。”学生袁路朋说,“这些年,我们的研究区在云南,老爷子就跟我聊他在云南早年间跑过的野外;我们的研究区转向雄安新区,老爷子就发来雄安新区建设的剪报,跟我探讨千年大计的可行性。”

刘本培去世的前一周,袁路朋去拜访,刘本培给她讲了自己早期对生物向阳性的研究进展,说不了两句就被喉咙里的痰打断。袁路朋实在不忍心再打扰刘先生,提出把材料拷回去自己看,老先生却仍然坚持给她讲了一个半小时,之后抖着手,在报纸的空白处着重写下“锥叠层石”,告诉她一定要找燧石化了的锥叠层石。

在已经毕业的地层古生物专业研究生彭芳看来,刘本培就像自家的爷爷一样,“爷爷走了,爷爷的邮件不会再来了。”听到刘本培去世的消息,彭芳这样写道。

彭芳与刘本培的相识纯属偶然。她被同学拉去旁听刘本培讲的“全球变化与地球系统科学”,结果一听就是一个学期。刘本培认识了这个勤学好问的女孩子,对她颇多指导,后来还专门为她考博写了推荐信。彭芳毕业后,回到老家省会从事高中教学工作,她将自己的情况向刘本培汇报,刘本培很高兴,跟她往来邮件,探讨高中教学的重要性,交流课堂教学的方法策略,将关心与教导一直延续下去……

这是刘先生坐了多年的椅子

“老爷子真的是有教无类。在班上,我属于那种程度很低的学生,但是不管你问多么愚蠢的问题,他也是和蔼一笑,给你做特别详细的解答。”袁路朋说。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刘本培用人格和行动影响了学生。很多学生提到一件事:刘本培的母校清华大学重建地质系,邀请他回去作讲座,安排好了午饭和接送用车,他却统统谢绝了。作完讲座后,他执意自己打车回家吃饭。他说:“能为母校作贡献我很高兴,讲座分文不取,也不用麻烦人家接送。”

裴云鹏第一次给刘本培做助教时,是2006年。刘本培调查了所有学生的本科专业是什么,问他们将来想干什么,上了几次课之后,他再问学生对课程的意见是什么,课程的内容还需要怎样调整,学生想从课上了解哪些内容。这件事对裴云鹏影响特别大,从此,他的课也这样上。

刘本培生前最喜欢的植物是胡杨,因为传说胡杨在沙漠中能够生存300年,死后还能够站立300年,倒下之后还能300年不朽。

“父亲曾经说过,他这一辈子要学胡杨,活着要干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去世后还希望他之前做的工作能够对后人起作用。我想,父亲算是实现了他的愿望。”刘光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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