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来增祥先生谈留学苏联

2020-06-29 | 来增祥(1952级建筑) | 来源 澎湃新闻2020-06-28 |

本文是新出版《中国建筑口述史文库(第三辑):融古汇今》一书中,芝加哥大学东亚语言文明系李萌对来增祥先生的访谈节选,介绍了来先生20世纪50—60年代的留苏经历。

留学列宁格勒(1954—1960)

来增祥(左一)与同校同学在一起右二为给排水专业中国留学生郭幼琴

我是1954年去留苏的,那个阶段是留苏高潮,1956 年以后就少了,因为当时中苏关系不是很好。我在列宁格勒建工学院念书的时候,比我们低一届的还有,再往后就很少了。

当时跟我们说,国家是用一车皮一车皮的甘蔗、花生或其他东西换了外汇供我们的。我们当时的助学金是一个月500卢布,研究生是700卢布。我1957年回国休假,按照当时的比价,500卢布换成了250块人民币。那时中国人的工资一般才几十块钱,250块钱是很大一笔数。所以我们感觉,我们是欠了老百姓培养我们的债的。当时有一个要求,出去以后不能跟苏联女孩子谈恋爱,要谈恋爱你就自己回来。现在我跟他们说起来,大家都笑,因为俄罗斯姑娘很漂亮。但是你看国家花了那么大的力量,要你回来建设,要你好好学习,你出去分心了,要谈恋爱,我觉得是很不应该的。当时确实是那样。

我记得刘少奇的儿子当时也在那里。传达下来跟我们说,刘少奇曾告诉儿子,你要是考3分,就自己背着铺盖回来!3分按理讲是及格的。1952年出去的大部分是高干子弟,不像我们,是从一般人里挑选出来的。

我出国以前,尽管在俄专学了一年俄语,而且还是苏联人教的,但出去以后上课基本上是“坐飞机”,因为口语听不懂,每个老师的口音也不太一样。但我们有一个很大的优势,就是在清华1年,高等数学、力学都学了。数理化这些课程我根本不在乎,学得比他们还好。另外,我们国家的数学教学水平还是很高的。我去了以后发现,苏联同学还在学解析几何,而解析几何我们高中就学过了。在清华1年,微积分也学了。所以数理化这些课程,我们课下不用花很多力量,基本上不听课也考得出来,所以就将全部力量都投入学联(共)党史,学苏联建筑史,学设计。这些课程,包括有些技术性课程,词汇是比较难的。所以一开始我们怎么做呢?一下了课,我们就找几个学得最好的苏联学生,跟他们借笔记,马上抄。但是到了高年级就反过来了,苏联同学有的喜欢玩,有的时候旷课不来,考前就跟我们借笔记,抄我们的。

我们列宁格勒建工学院建筑学系里,共有六名中国留学生,四个女孩子,两个男的。系里有两个专业,一个是规划,一个是建筑学,专业从一年级开始就要选定,不像我们国内,有的学校前面一两年课程都一样,到了高年级再分。我们中国留学生的专业不是苏联人定的,也不是国内定的,当时征求了我们的意见。我们两个男生都有国内学建筑学的背景,所以都选了建筑学;有三个女生原来都没学过建筑学,所以她们干脆就选了规划专业。还有一个姓赵的女孩子,也学了建筑学。她的绘图没有我们强,但数理化很好。我们几个人中好像就我一个是清华的。

我们中国同学毕业回国的时候,多数人的毕业证书都是红皮的,红皮就是отличник,优秀生。我整个6年学下来,只有一两门课是4分,其他全部是5分。我去的时候,已经在清华学了渲染。上渲染课的时候,教授拿起一个石膏的西洋建筑史里铸图上的门檐,让大家一起学着画。教授评图的时候,带人走一圈,挨着看。我得到了最高的5分,教授还在我的图下面签了“выставка”,意思是这个图是可以展出的。这说明我们清华的渲染是很不错的。有一位教授很幽默地说,你这个渲染作品是装在箱子里从中国带过来的,意思是我在国内就学好了,不是他们教的。

来增祥从列宁格勒带回国的渲染图

他们的考试都是口试,有个固定的做法。你进去以后,有很多билет,就是考题卡片。卡片放在一个盒子里,由你自己抽;抽出来以后,你准备一下,给你一刻钟,最多半小时的时间。考试的老师一般有两三个,他们根据你抽的那个卡片上边的问题问你,最多二十分钟,不会超过半小时。前面有人在考试的时候,你就在后面准备,然后过去口试。6 年都是这样一个模式。口试时老师跟你面对面,实际上对你真正掌握的情况是比较了解的。我们国内统一采用闭卷笔试,我觉得这种方式有它不完善的地方。

我到二三年级都是系里的优秀生。当时在我们学校,一个班里有两个班长。一个正班长,是个退伍军人,年纪比较大才来上学的;我是副班长,也没特别多的事,就是对我们的尊重吧。

设计课不考试,是看你的作业,最后还有一个毕业设计。毕业设计要求选一个切合实际的题目。我毕业前在莫斯科设计院实习,去了将近半年。6年中间还有很多生产实习,也是比较真刀真枪的。印象很深的是到西伯利亚去实习那次,做工长,在工地上劳动,学习怎么管理,学得比较扎实,所以他们对我们评价还蛮高的。

三年级以后,可以自己选择去哪里实习。1957年,中国驻苏大使馆留学生管理处允许我们6年里有一次回国探亲,路费要自己出,这样我就选择在西伯利亚欧亚交界的地方实习,然后从那里回国,等于一半的路费学校已经给出了。路费花了多少我不太记得,不是一个很小的数目,但也不是特别大。另外做工长实习是有工资的,对你是按工长的要求,所以给一些报酬。去实习的那个城市叫Березники(别列兹尼基,在俄罗斯乌拉尔山西坡的彼尔姆州),从苏联地图上看,靠近欧亚交界处。我在那里做工长,大概有两三个月吧,报酬也不记得,但不是一个很小的数目。我觉得苏联这些方面做得非常好。

我1957年回来,也就是见见亲戚,自己家里走走。我回来,父母当然很高兴。我父亲虽然有点资本家的性质,但当时各方面还不错,当了工业局的副局长,是政府干部。他的成分对我出国没有一点影响。另外他也比较能响应党的号召。1957 年我从苏联回来,他很高兴,还把我带到他办公的地方去。有这么一个儿子,他也很高兴嘛!此外我就到上海亲戚开的布店去走走,然后很快就回苏联去了,没有做什么特别的社会调查,所以也没有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

摄于来增祥大学五年级在莫斯科实习期间,背景是莫斯科西郊阿尔汉格尔斯克庄园入口处。这里现在开辟为一处著名的旅游景点。

来增祥(1933年12月29日—2019年6月19日),清华大学建筑系肄业,1960 年毕业于苏联列宁格勒建筑工程学院建筑学专业,获“建筑师”称号;长期从事建筑设计、室内设计的教学工作以及建筑与室内设计的工程实践;为国务院国家津贴专家。学术兼职:中国室内建筑师学会副会长、上海市建筑学会室内外环境设计学术委员会主任、中国建筑装饰协会高级顾问、上海市人民政府建设中心专家组成员等。曾主持莫斯科达尔文博物馆外装饰设计、上海地铁若干站及北京地铁天安门站等项目的建筑和室内及装饰改造设计。曾获奖项:雨花台烈士纪念建筑竞赛一等奖、上海市重点工程个人立功奖章、上海优秀建筑装饰专业设计一等奖、北京人民大会堂国宴厅装饰设计荣誉证书、北京人民大会堂上海厅装饰设计荣誉证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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