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作求(1932)
《清华校友通讯》编辑部约我为《值年园地》撰文。我以如日薄西山之身,只能说几句梦话塞责。我叙述的是一些清华大学文、法科师长的事迹。对这几位老师我并不都五体投地地钦佩,但我觉得他们都值得在清华校史中被提一笔,不应被遗忘。

王作求学长近影
首先我想到的是受聘到清华教法律课的兼职教师。他们主要身份大都是北京朝阳大学教授。他们是自清末大臣沈家本奉命制订新法典以来的中国法学研究者。其中曾到清华兼课的有民法教师何基鸿(河北人),刑法教师王觐(字漱蘋,湖南人),四种特种民事法(即票据法、公司法、海商法和保险法)教师戴修瓒(四川人),和国际私法教师郭闵畴(温州人,后任上海法院院长)。国际公法不属这些法律同一范围,由留美教师以英文讲授。
与上述法学教师相似,有几位中文教师未在清华园留下较深的足迹,如黄节(字晦闻,广东顺德人)、张煦(四川人)等,姓名已记不齐全。他们都是治学谨严的学者,不事标榜,不肯“曲学阿世”。黄先生同时是北京大学教授。他是一代诗人,他的《蒹葭楼诗》刊登在三十年代《清华学报》,著有《诗律》等书。
其次我想起许地山,即文学家落华生,也即经胡适推举,被英国任命的香港大学中文系主任。他在我们心目中是基督教学者,参加校内的基督教活动。许教授开的课,如《初民社会》,分数打得很宽。据我所知,经济系一些同学为此选许教授的课。
再一个我想起的是张奚若(曾更名禧若)。他开的《柏拉图思想》一课,只是手持《理想国》一书的英译本,照本宣科,既无评论,也无发挥。下课后,即乘锃亮的黄包车返回朝阳门大街宅邸,与学生们毫无联系。
最后想到清华专聘来校教《缋学》(绘当时写作缋)和《昆曲》的爱新觉罗·溥侗和昆曲助教王广寿(字义山,王先生后因私自与同学们来往,被溥侗先生解聘),叶昀(字仰曦)及赵先生等四人。溥侗先生(字厚斋,又字西园)即在京剧界享有很高声誉的红豆馆主。
我对绘画无兴趣,但对京剧很羡慕。我过去未到过戏院,只在中学时代,在天津南开礼堂看过同学们扮演的《秦琼卖马》《六月雪》《连环套》等。进入清华,我又加入学校补贴的《菊社》,单独跟一位内行老师一句一句地学唱《黄金台》,可怜到今天还未学会。
京昆一家,鼎鼎大名的红豆馆主来清华开课,我当然报名参加——其实是在课余时间去看热闹。但是问题来了,到了学期末公演的时候,因班上的学生不多,凡是听过课的,包括像我这样晚间曾去三院听过清唱的学生,都要上场,所以我在彩排《镇澶州》一剧中,还扮过一次像相声大师侯宝林所描绘的“棒锤”龙套。这天溥老师演的是《长生殿·弹词》一折,所饰李龟年的大段唱工凄楚激越,令人叫绝!
任课期间,溥先生曾带学生们到某大剧院后台参观梅兰芳大师化妆。为了这次参观,我要从当时平绥铁路清华园车站步行到西直门车站进城,因为我不愿乘坐大陆银行经营的票价五角的交通车。参观后,没有看戏。我们回望戏院前台的观众,怅然而返。
我离校后和溥先生没有联系,因为我毕竟只是个孺慕中国文化的青年(我曾作为外系学生旁听陈寅恪先生所开全部课程三年),对京昆雅韵并不迷恋。听说,溥先生后来由北京西单报子胡同迁居上海。在上海得到在银行界工作的曹增禄学长(字百受,无锡人,1931届,经济系,昆曲班学员)的照料。这期间溥先生曾建议把江南丝竹某些曲段融入京剧《击鼓骂曹》。
我未见过溥先生的绘画。近年在河北阳(现属天津市宁河县芦台镇)张氏(张佩纶之弟张佩绂,字辅臣,号怡斋)所藏书画中看到溥先生遗墨对联一付,书法甚精。上联是:“香兰在山,可云得地”,下联是:“山中放鹤,濠浦观鱼”。文字对仗,以我的中文水平看来,不甚工整。不知是否装裱时错配。此件已以张圣述名义奉献给母校筹建中的清华博物馆。
二○○二年五月记于上海南市
时虚年九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