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程　宁 (1964无线电）

1957年我考进了清华无线电系，清华的一切都让我喜欢，其中之一点，就是清华有非常丰富的课余活动。我喜欢音乐，很想好好地学一件乐器，比如学拉提琴。

刚入学不久，在明斋前的广告牌上看到音乐室的一则告示，“提琴学习班招收新学员”，我就去报了名，想碰碰运气。到考试的那天，陆以循老师和蔼地问了我的简况，先让我唱一支歌，又要求我哼出他在钢琴上随手弹的旋律，问了问五线谱的简单知识，看了看手，还知道我没拉过提琴，这点很重要，说明没沾染上不正确的动作习惯，这样我就被录取了。因当时自己还没有条件自备小提琴，学中提琴的学校可提供琴，所以就成了中提琴学习班的学员。

起先我还以为坐抱着拉的那种提琴（大提琴）是中提琴，站着拉的（贝司）是大提琴，在听了陆老师讲解中提琴的性能与演奏特点后，才知道中提琴的拉法与小提琴一样，也是搁在肩头拉的，不禁心中大喜，这样我就能不花一分钱相当于学了小提琴。

我学琴是从学夹琴和拉空弦学起的，琴课基本上是个别上的，时间是挤出来的。音乐室还定期地安排一些音乐欣赏或讲座，以增加学员和广大音乐爱好者同学的音乐素养。陆老师对学员的要求是严格、一丝不苟的。而态度又是极为和蔼、平易近人的，他的艺术家和学者风范给我们留下了难忘的印象。颇有意思的是，在我退休后，回忆一生中所遇到的良师益友，音乐老师——陆以循教授，竟然是学无线电半导体专业的我，跟随其学习时间最长的一位师长！因为这个课我一学就从大一一直学到毕业。

老师讲，学提琴先要花大力气，克服那些妨碍演奏的生活中的习惯动作，中提琴又比小提琴难学，因为它的音域要比小提琴低五度，因此它的琴身、指板都比小提琴大，按弦、拉弓时左右手的动作都较大，学这个琴要有点毅力。队里优秀的小提琴手们，比如同届的刘西拉学长等，花的功夫极深，左腮脖子旁边都有一块由于夹琴被磨破皮后的疤，队友们戏称这是弦乐队队员特殊的标志。到了高年级，我发现自己的左腮脖子旁边也有了疤，但我拉的水平与他们比却相差甚远。说不清是我天生好强的性格的驱使，让我在校期间坚持一直在学琴，还是学琴的过程养成了我顽强的性格，在我走上工作岗位后，总感到有一股力量在驱使着自己，去克服和解决一个个的难题。

记得有一年，来校参观的外国朋友问蒋校长：“你们工科大学里为什么还设有音乐室？”校长笑着答：“我们培养的工程师们不能只仅仅会拉计算尺嘛！”现在再回味这句话，有着多么深刻的内涵啊！

参加乐队的活动是学琴者最高兴的事。每个周六晚有近两小时的乐队排练，一周繁重的课程学习下来，紧张的大脑得到最好的休息和调整。一张张分谱把来自各系不同年级的管弦器乐爱好者们联系起来，共同合奏美好的乐章，这是队员们享受自己演练音乐的时候。陆老师常对大家讲：“乐队活动是集体活动，音乐这门艺术是对时间和音准要求极严的，不能光只顾自己拉；我们的两只眼睛，一只要看本声部的乐谱，另一只眼要看指挥；我们的两只耳朵，一只耳要听自己的琴声，另一只要听乐队的音声；心里要数着拍子，脑子要高度协调平衡，让自己乐器发的声音与乐队的音乐融合在一起。”我们就是遵循这样的准则来排练各个曲子的。然而，从几十年的工作体验来回味这个富有哲理的准则，也正是在诸多协作工程和作业中如何将个人的作用融合在集体中的准则。

队员们感到最辉煌的时刻，是参加校文工团的演出。那是向大家汇报一学期学琴成果、展现校文工团管弦乐队风采的时刻。在每次演出过程中，每当热情的观众报以热烈的掌声、指挥一次又一次地谢幕时，我们心中都油然而生出一种劳动成果被他人所承认的成就感、快乐感、荣誉感和自豪感。几年来我们曾排练过一些名曲，演奏得最多的要算是管弦乐曲“瑶族舞曲”了。

“瑶族舞曲”是管弦乐队多年来的保留节目，是清华校友茅沅配的器，乐曲第一段优美动听的旋律是大家熟悉的，进而深情欢快，最后以极其恢宏热烈的气氛而结束。我当初在管弦乐队参加过不知多少次校文工团演出，都是拿它作压轴。

在1994年校庆，我们年级毕业三十年大庆，儿子也在清华当年毕业，我和我爱人一齐到学校参加校庆。因受我的影响，他在管弦乐队拉大提琴。听儿子讲校文工团有演出，节目中有管弦乐队的“瑶族舞曲”，还告诉我，他们大提琴声部有位名叫左川的老师，说自己在读书时就参加了管弦乐队，与爸爸在一起练过这个曲子，我一听很兴奋，回想那时与左川同学岂止是一同练过乐曲？当时在管弦乐队团支部还曾都是团支委哩！所以，在他们演出前我特地去了大礼堂旁边的“西阶梯教室”，看他们演出前的最后一次演练。

我一进教室就见到左老师，她也很快见到了我，连说：“程宁，来的正好，快拿把琴来参加演出！曲子就是一个：瑶族舞曲，你拉过的。”我顿时感到心头一暖，我先以为是客气，问：“这合适吗？”“这也是校庆期间一项校友活动，没关系的。”“三十多年了，都忘光了。”我说。“曲子一点没改，你很熟的，要不然，我叫他们到音乐室再拿把琴来！你们那一届的刘西拉也在！”她认真地说。

到底同是乐队的成员，知道最快乐的事就是参加演出。我虽然很激动，但没有足够的勇气跟他们上台。然而，当他们在台上亮了相，即将演奏前，报幕员特地介绍了乐队里好几位校友，那时，我又后悔为什么不拿把琴一起上！

时至今天，又过了近十年，这段清华乐队之情仍不时地荡漾在我心中。

中提琴音色浑厚、优美、深情，中提琴声部在管弦乐队里承担中音声部的演奏，也是高音声部和低音声部的桥梁，是乐队中不可缺少的中坚，它时而演奏节奏的后半拍，以衬托主旋律；时而演奏副旋律、与主旋律共同构成复调；时而独奏主旋律或参加齐奏主旋律，完全由不同的乐谱决定。中提琴其貌不扬、而音域宽广、浑厚，能上下沟通、奏主调时可尽情发挥，作伴奏时则大多奏后半拍，这种不为人先、能主能辅、能上能下、宽广浑厚、默默奉献的品格，深深地感染着我，让我在长期的技术工作中自觉地注意与他人的配合，让有才华的人充分展示去奏“主旋律”，自己打“后半拍”。虽然一生没有多少鲜花，然而无论我在什么环境，我周围的人群对我的各种真情，不仅让我感到温暖，而且感到是一种享受，是一种犹如在乐队中参加中提琴声部演奏管弦乐各名曲那种音乐美感的享受！

我喜爱“瑶族舞曲”，我怀念中提琴，我怀念清华的管弦乐队和那些给我的一生留下不灭印记的美好时光。

* 作者退休前曾任扬州晶体管厂总工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