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行走在理想、激情与现实之间

2009-01-15 |

马颂德(1969自控)

培榕学友的诗集《心路诗草——从清华园到珠海清华科技园》,从题名到跨越数十年时空的诗作,都透溢出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清华情结。这种情结发散到诗里,如泉如瀑,如溪如河,时而喷涌倾泻,时而深情流淌。

这里,不得不提的是那次美丽难忘的同学大聚会。我们自九年级150多人,历经文革浩劫,在毕业时揣着“首都工农兵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发的像小学生奖状般的毕业证书,迷惘地走上了各自的人生旅途。三十年之后,我们相约从国内外齐聚清华,“桃花未谢李花开,梦绕京华赴约来,”参加19994月末的清华校庆和毕业三十周年的级庆。培榕学友的《回清华》,生动地记录了这次聚会:

“历说人生风风雨,披沥心路青青苔。北调南音情依旧,西去东回各抒怀。……总是清华缘难断,鞠躬未敢稍懈怠。……天命之年说天命,浮云拨去论兴衰。”

培榕学友十三岁开始写诗,四十余年诗心不改。在这次聚会上,面对130多位年过五旬的昔日同窗,他豪情满怀,承诺将继续笔耕不已,直到结集出版,将一腔真情,奉献给学友和世人。“相逢笑解千千结,十年相约再登台。”此后的几年里,我不仅收到了他以前的诗集,还不断收到他的新作,毫不夸张地说,每每读到他的诗篇,我都感到一阵心灵的感动甚至震颤。

我常常自问,是什么让我感动甚至震颤?是他少年时代“江山千里随指点,豪情纵横任我行”的“轻狂”,和17岁的他初入清华时“万里长空初试翼,滴血绣我好山川”勾醒了我的美好回忆?还是“四旧纷作残花落,四新恰似春笋田”,“赤子个个赤肝胆,直闯横冲吼震天”的“文革激情”,记录了我们共同的“无知”与“伤痕”?是他脚踏北国荒原依然“乐在天涯干革命,塞外葵花总向阳”的乐观情怀?还是“长征方伊始,前有百万关。激流当勇进,险峰应力攀”,道出了我们这一代人在一个时代结束后面临重新创业时的激情?是他“塞北弯弓还射月,江南洒汗续耕耘”的一生勤勉?还是他不忘清华校训,“同窗多奋发,我自愧少成。不敢稍懈怠,为是清华人”的求真务实?

这些都是,也不全是。也许可以说,培榕学友的《心路诗草》,如实地折射了我们这一代人的心路历程,才使我如此感慨。常有人想概括描述一代人的共同特征,却往往流于偏颇和肤浅。尤其是我们这一代人,短短三四十年的青壮岁月,却经历了具有巨大差异的三个历史时段。仅就所谓的“理想、信念”而言,六七十年代的或许是“肤浅”和“标签式”的理想主义;七十年代后期到八十年代,随着思想的解放与改革开放,被压抑太久的思想与探索精神以巨大的力量喷涌而出;然而,无论是“伤痕”式的批判和反思,前卫式的“朦胧”和迷惘,都带有理想主义的激情或探索的色彩。到了九十年代以后,当国家经济发展的步伐骤然加快,当理想主义的光芒被发展中光怪陆离的硝烟弥漫遮蔽,当缥缈的“理想”转化成对更为现实的物质追求的时候,人们却似乎越来越失去了梦想的时间和空间,找不到自己可以淡然静处的精神家园了。经历了具有如此巨大差异的三个历史时段,培榕“儿时呼日出,壮时逐潮行。不觉鬓初白,依旧少年心”的心路历程,“一生怎追少年梦?清华教我莫蹉跎。月夜疾行双足健,风清云淡好高歌”的奋斗足迹,虽然在各个时代的用语与表象不一,但自强不息的内在精神追求是始终如一的。正如我们大学时代的徐葆耕老师在序言中所说:任何一个时代都不会死亡,只是在涅槃中再生。

在当今世界这个激烈变革、人心浮躁、物欲横流、欠缺和谐的年代,作为六十年代后期毕业的清华学子,培榕学友却依然能葆有“远足轻歌人间游,寻诗苦白少年头。负轭爬坡苦中乐,唱罢山川唱海鸥”的赤子之心,拥有“草根能葆精神贵,虽亦得为稻粱谋。对月常问苍生事,诗情化酒酹春秋”的入世情怀,而且在花甲之年,依然耕耘在高科技孵化器园区的第一线,继续践行着蒋南翔校长“为祖国健康工作五十年”的号召,就更显得难能可贵了。

在培榕学友的诗中,无论在哪个年代,都看不到“为作新词强说愁”的传统文人心态,虽然依然还有“不惑仍有惑,天命知未知”的感慨,但更多的是“踏遍青山诗心动,攻坚克垒锋未磨”的激情和充实。踏入新世纪,培榕的诗风日见老辣豁达、潇洒飘逸,用字遣句更显推敲精当,如有金磬之声而韵味淡雅悠长。他以童心未泯、精神矍铄的诗篇佳句为杖为履,自得其乐地行走于天地之间。

培榕学友作序之邀盛意难违,深夜提笔,每每掩卷长思:在历史长河中,每一代人都自会有其不同的承前启后的任务。我们这一代人中清华学子这一个小小分支,经过几十年来与国家、民族、人民同甘苦共命运的奋斗,是应该静下心来整理思考一下:我们做过了一些什么,还能做一些什么,能给后代留下一些什么?

在这种背景下仔细咀嚼培榕学友的《以诗自画像》,才觉得比在清华同窗求学时,更能看清楚他的面貌:“潮汕农家子弟,清华工科学子;潜心技艺工匠,忘情山水布衣;古典诗词痴客,科技园区耕夫。”寥寥三十六个字,既是他自己的自画像,也似乎隐约折射出清华学子共有的或相似的特征光谱——“工科学子、技艺工匠(工程师)”是他们共有的;“农家子弟、园区耕夫(广义)”是他们相似的;“诗词痴客、山水布衣”则是他们中更注意冶炼自己人文情怀的特小一群人所独有的。或许再过五十年一百年,这更小一群人留下的诗意化的文字踪迹,更易于为后人探究我们这一代人的功过得失、挑取可以传承的精神薪火吧。

他来自“潮汕”,时刻不忘自己是“农家子弟”,至老都还是“科技园区耕夫”且乐此不疲。作为“工匠(工程师)”,他“潜心技艺”;作为“布衣(知识分子)”,他“忘情山水”——“九越长江水,情思九飞扬”,诗人心中总有长江在奔涌:“涓涓昆仑出,滔滔万里行。巴蜀拦不住,楚吴一泻平。九弯十八曲,一样啸不停。”祖国的大好河山使他心灵净化、乐而忘返:“泸沽湖水洗凡心,湛兰碧透了无尘。……忘情山水消烦恼,与天同老长精神。”他既是“清华工科学子”,又是“古典诗词痴客”。他既做事又作诗,“男儿豪唱天地间,笑看春江冰已残”;边做事边作诗,时不时还诗意地去做事,“九千里路追云月,三十寒暑耕山海”;他喜欢以诗会友交友、娱己娱人,“弟兄年年诗相赠,天南地北志昂然。”

他行走于理想、激情与现实之间。用他的话讲,是“一生求索,多在诗外;一世愿景,多在诗中。”我想,这也是兼为诗人和工程师的好处吧。他的诗作近年来产量日丰,总数已达数百首,煌煌然可以结集付梓出版了。

培榕要我为他的诗集写序已有一年多了,我一是不懂诗词,不敢应允,二是近年来忙于事务,竟越来越在忙碌中感到思想的苍白,数次提笔,竟不知写什么好。近日终于退出繁杂事务,勉强提笔成篇。不能称序,只能是一篇读后感吧。

20061125日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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