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凌霄(1942)
杨崇远
我们的母亲游凌霄(50年前名为游桂仙)不幸于2001年3月14日上午忽因心肌梗塞病发去世,我们感到万分悲痛,时值晴天亦为我们洒下了雨泪。
母亲1919年10月31日出生在台湾桃园,1926年秋跟随父母游无为和吕菊芬(在台湾名为游景泉和吕玉燕),跨越海峡从台湾投奔祖国大陆。
抗战前夕,由于外祖父外祖母宁死不愿利用台湾人身份,为日本侵华服务,被日帝捏造证据,借国民党陈果夫蓝衣社之手相继在1932年和1937年杀害。
母亲被迫从17岁开始,带领弟妹经历日机轰炸、疏散匿藏、颠沛流离的日子,她从南京国立中央大学实验学校转到上海大厦大学附中读书,后来在她父母生前好友蔡伯毅(又名蔡伯伦)医师和史敦五(又名史春森)等人的帮助下,到了抗战大后方昆明,考进了西南联大法商学院社会系。
母亲1942年毕业后任云南大学社会研究所研究员,与我父亲杨烽(当时名为杨炳焜,西南联大历史系1943届毕业生)共结连理。由于母亲生性活泼、又富有同情心,能深入下层、下笔又快,被社会学家费孝通教授选中当其助教,负责云南纱厂女工的调查和论文撰写。母亲入厂后和工人们同工同乐,工余教工人们读书唱歌,并且能为工人向厂方争取待遇,工人们把她当作知心朋友,将心里话和自身经历都告诉她,因此母亲能获得最真切的第一手资料,论文写得很有深度,受到费孝通教授的赞赏,被费师称为当年联大社会系八杰之一。后来由于厂方告其“涉嫌引致工人罢工”,以十倍于云大助教工资的高薪利诱,“劝”其“改邪归正”,母亲牢记自己是联大人,宁可失业也不屈服,毅然辞职离开了纱厂。后因怀孕婉谢了费孝通邀其往美国俄亥俄留学深造的器重。
抗战胜利后,母亲举家回到阔别了二十年的故乡台湾,拜会了众乡亲和父亲生前好友黄朝琴、游弥坚(光复后台北第一和第二任市长)和陈以益(专门收集和保管孙中山录音带之人)等人,在台湾省教育会任编辑委员,负责编写台湾的国文教材,出版了《中学国文选》一、二、三卷,致力于把日语化的台湾教育扭转过来。
台湾“二·二八”事件后,母亲目睹当时国民党政府的腐败,于1948年10月又回到广州。1950年1月先在广州市财政局工作,后任广州市中区文教督学,经历“三反”、“五反”多次运动磨练,1956年转广东省机械学校任语文教师,1957年被打成右派,因“台湾关系”迟迟不获摘帽,1966年9月被红卫兵遣送下乡达八年之久。1973年开始,母亲将其历史上书中央台办,1975年在广东省委统战部和广州军区联络部帮助下获得平反。1980年5月加入台盟。
1981年往香港定居后曾任香港教育署、香港政务署、香港市政局和香港中文大学等六个机构及乐辉工程公司、永峰冷气公司和13所中、小学国语课程教师,为多个团体和私人教授中文和国语,增进香港与内地的沟通。1986年回台湾再会众亲和汪彝定(前台湾经济部次长)等同学。回港后继续任教,直至78岁退休。
母亲一生坎坷,但从不言退;经历多难,但自强不息;一生节俭,但乐于助人。虽患类风湿、糖尿病、高血压、冠心病,仍积极人生。1950年11月13日她以“天竹”笔名在《南方日报》上发表的《我参加市财政局学习生活以后》一文获冠军奖。1983年12月24日以“白菊”之名《积极、丰富的晚年生活》一文在香港《松柏之声》及香港商报举办的《姿采人生话老年》征文比赛中再获冠军奖。母亲“能文能武”,1992年及1996年两次参加“香港老人田径赛”,获60公尺及100公尺跑冠军等四枚奖牌,母亲笑着说“这是几十年前躲日本人练出来的”,稚兴活力尤如顽童。
母亲堪称是个“顶呱呱的老太婆”,在别人眼中不可能做到的事,她却能做到。很多大陆中年人到香港后一筹莫展,而62岁的母亲,却以锲而不舍的毅力,为自己教授国语辟出了坦途,也为晚年投身社会创造了奇迹。从律师、企业家、大学生到幼稚园的小朋友都是她的学生,香港大埔社区中心国语班学员敬赠给她的银盘上刻的字句“桃李满门,亦师亦友”是她为人最贴切的写照。
不少老人在退休之后都有一种被社会遗弃的失落感,而母亲没有,她曾说过“永远没有无聊的时候”。鲁迅说“路是人走出来的”,母亲说“路是想前进的人走出来的”,三字之加,赋予了该话更深切的含义。母亲七十五岁时,还在编写普通话教材和少年儿童歌曲集,还在学习英语和日文,她那永不泯灭的童心何等珍贵,她那说干就干、积极向上、奋斗不息的生涯,不是联大人和台湾人的典范吗?我们怎不为她自强不息的精神感动、激励终生?
母亲的进取精神和在文学、艺术方面给我们的熏陶,是留给我们一生享用不尽的无价之宝。
我们心目中最了不起的妈妈,你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2001年4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