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李广深(1944)

潘光旦先生是我国一位杰出的教育家、社会学家，是蜚声中外的优生学专家。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初我在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求学时，有幸选修了潘先生讲授的《优生学概论》课。不仅在课内聆听他深入浅出生动活泼的讲解，在课外也经常参加他的演讲会和他被邀参加的学术研讨会。他在课堂上讲的道理，举的例子，有些到现在虽已经历半个多世纪，我仍然记忆犹新。例如，他讲到习得性不能很快就遗传给下一代时，以他自己的断腿为例说明他自己的孩子仍然未受到他身体残废的影响，尽管孩子是在他伤残以后才出生的。这就是说，父母后天生理上遭受的伤残不会遗传给下一代。在学术研讨会上，潘先生对不同观点的尊重和接受批评的态度，表现出的豁达大度，令人十分敬佩。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在一次婚姻家庭问题座谈会上，潘先生被邀请在会上发言。他根据自己做调查得出的结论以及从优生学的观点，主张妇女早生早育。他的论点是早生顺产，晚生多难产。且早生母婴都比较健康。他的发言使在场的几个女生很不理解，并表示强烈不满。有个女生站起来发言，带着激动情绪批驳潘先生。她站在妇女解放的立场，说潘先生主张妇女早生早育是要把妇女及早束缚在家里，忙家务照顾子女，对妇女受教育、参加社会活动和妇女解放事业都极其不利。尽管这个女生在发言时态度不够冷静，也有不够礼貌的地方，潘先生听完后，站起来，心平气和地回答那位女生，只说了一句话：“凡是反对我主张的都是没有结过婚的妇女；反之，赞成我主张的都是结过婚的。”在场的人都被潘先生的答话惹笑了。那个反驳他的女生也无言以对，因为她还没有结婚成家。实际上，那个女生对潘先生的话也有误解。潘先生讲的“早生”，并不是指“早婚”。他的意思主要是从优生优育角度出发的。今天我们讲计划生育，仍然强调优生优育。但究竟怎样才能做到优生优育，潘先生讲的道理，难道不值得参考吗？

李广深学长夫妇近影

从上面的例子可以看出，潘光旦先生治学严谨，在学术研究问题上主张言论自由、民主治学，尊重他人争鸣意见。在教学工作上更是认真负责，诲人不倦。他依靠一条左腿和两根拐杖，从校外住处到联大新校舍上课，路程远，行进又艰难，却从未迟到过。我和班上同学都非常感动。

潘光旦先生不仅在学术研究问题上主张思想自由，对不同意见兼容并包，在政治问题上也崇尚民主自由。在西南联合大学他一贯支持学生的爱国民主运动，是著名的爱国民主人士。他为人耿直，有话直说、实话实说。据说在某次政治运动期间，因为他直言不讳，说出心里话，被某些人恶意曲解，以致受到极不公正的待遇。令人气愤！

潘光旦先生是我最尊敬的老教授之一，是我怀念、学习的好榜样。

2000年9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