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华

蒋沁:此笑安处是吾乡

2020-08-21 | 蒋沁(1979级力学) |

 袁文国,尊称老袁,是我清华大学力92班的同学。

老袁曾是班团支部书记,做过团的工作、学生辅导员,还有什么,我这个迷迷糊糊的小兵也不清楚,反正是我们班的风云人物之一。

严格地讲,我和老袁在校并不熟。我们各忙各的,基本上是两个不相交的集合。

掰起手来数,从1984年大学毕业以后,我们总共只见过三次:第一次,入学10周年同学会上;第二次,2011年在荷兰;最后一次,2014年毕业30周年同学聚会。

如此说来,我自己都会惊讶,我是怎么和老袁熟起来的?

我想,应该归结于老袁人好。另外一个因素,也是我不得不承认的:老袁有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其魅力无穷,强大得让我消除了与他的陌生和隔阂,融化了我的心。我们慢慢开始有了信息交流。

第一排左1袁文国,第二排右1蒋沁(1989年)

在荷兰见到老袁,是毕业27年以后。2011年6月的一天,在荷兰的同学伟民联系我,说老袁来荷兰开会,邀我去他家。我兴匆匆地开车前往,车才停在伟民家门口,二位听到声音就开门迎我。老袁笑眯眯地和我打召唤,热情地帮我从车上卸蛋糕和礼品。立马,老袁极有亲和力的笑就征服了我。老同学的亲切感一下子油然而生,真正地:他乡遇故人。

临别时老袁送了一盒新加坡特产:榴莲酥。哇塞,美味、地道、好吃!

左起:王伟民、蒋沁、袁文国(2011年,荷兰)

很快,2014年我们又见面了。这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同学聚会几乎差不多的程序,吃饭喝酒,唱歌聊天。这次唯一不同的是,老袁从新加坡带来新鲜的榴莲酥。

我们在室外打开盒盖,立刻榴莲特有的气味充满庭院的三维空间,美味无限呀!

我手拿着还有些冰的新鲜榴莲酥,开心地夸奖老袁“真有你的!”

有谁会在同学聚会上,提着保温泡沫塑料大盒、冰镇着一盒新鲜的榴莲酥来?实诚的老袁居然从新加坡,万里迢迢地提来了!老袁有心了!

我趁机大饱口福,最后,老袁把剩下的几块也悄悄地给了我。当晚,在因时差睡不着觉时,那几块榴莲酥顺理成章地、壮烈地化为夜宵,除了过瘾之余,还慰藉了我的胃。      

左起:蒋沁、袁文国、吴承军(2014年,北京)

第二天,再次见到老袁时,他狡黠地对我笑笑,我心领神会,忙走上前连声道谢。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们的榴莲友谊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诞生了。这次的榴莲酥让我久久难以忘怀,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榴莲酥。此美味从此不再有!

无独有偶,宋军和老袁也有着和榴莲的不解之缘。

据宋军回忆,他第一次去新加坡,老袁特地请他到榴莲店去吃新鲜的榴莲。并向从没有吃过榴莲的他强烈推荐榴莲,几乎是半强迫地让他吃下。老袁说榴莲的臭是别人闻的,好吃只有自己亲自尝过以后才知道,榴莲香会留在嘴里,经久不散。从此以后,宋军也喜爱上了榴莲,特别留恋老袁请吃的那个榴莲。

我不知道除了宋军和我以外,老袁还向多少个同学介绍过这个水果之王,请吃过榴莲、榴莲酥。老袁有一种有福同享的美德,让我们这些北方同学也领略到热带特有的世间美果。他把榴莲带进我们同学的友情之中,他把榴莲的独特香味和甘甜根植在力92班同学群中。

几乎每个去过新加坡的同学都会去找他,也愿意去找他。他每次出差,只要是有同学在附近,他都会去联系、看望。他算是同学中见老同学多的人。老袁真诚、善交朋友。

俗话说字如其人、相由心生。听来有点悬,不过对老袁挺靠谱。老袁有一笔潇洒、干净的字,好似他人一样,淳朴、洒脱。老袁还有一副好面相。高高的个子,国字偏圆的脸搭配一双大眼睛,见面未语先笑,眼弯嘴翘,真真是一团和气,有福之相。

大学五年没有见他发脾气,几乎和谁关系都好。常常吃了亏不讲。他住在别人不愿住的阴冷的北屋,他的床在一入门的门口旁。冬天吹冷风,开会大家坐。

老袁也是诙谐幽默之人。他很能侃,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国内、国外大事无所不知。大家聚在一起,他的话经常妙趣横生,让我们开怀大笑,欢乐无比。

刚装微信时,老袁一进群来,就发表一篇文言文的拽文,调侃地自我介绍。我们大家看后开心大乐。之后在同学聚会上,有人将这段文翻出来,大声地朗读,博得众人前仰后合地大笑和掌声。

在严肃的话题上,他也是能说会道。记得在一次班里讨论人生的讨论会上,老袁侃侃而谈,抛砖引玉,说得有理有据。可惜我记不得了。现在可考察的,只有他在我的毕业纪念册留言的旁边,留下的一行小字:

袁文国,属牛,住在牛街。因而喜牛。希望象牛一样地学习生活。

卫东说,老袁实诚。

琪华说,老袁幽默,睿智。

伟民说,老袁热爱生活,为人幽默,难得的人才,为有老袁为友而自豪。

武争说,袁文国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他的幽默智慧和他的笑容满面……

克智说,老袁不仅是好同学和好兄弟,也是我心中的北京纯爷们。他热心助人,孝敬父母,关爱子女,侠肝义胆,做事有理有面儿,同时又爱憎分明,嫉恶如仇。

晓辉说,文国好兄弟,奋斗了一辈子,一只蜡烛燃尽了自己,照亮了他人。

谭汀说,在她迷茫的时候,老袁对她说,我支持你!

宋军代表力92班同学在追思会上说,文国同学在我们班是位非常憨厚,受到大家尊重的一位同学。他聪明智慧,特别是他灿烂可掬的笑容给我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在与疾病顽强斗争中表现了他的刚毅。他经常乐于助人,帮助朋友……他给我们留下了太多鲜活的小故事,给我们留下了太多美好的回忆。

杨明一言以蔽之概括为:老袁,谦卑而高尚,低调然高格。

对我而言,在我同老袁不多的交往中,我觉得老袁就是一个大好人。

我女儿大三时去新加坡国立大学交换学习半年。我联系老袁,问能否在机场接一下。老袁一口答应,说“你放心吧”。万万没有想到,我是真真地放了心。他不仅去机场接了人,还带着去买日常用品,又带着回家吃饭。从此,周末、假日经常邀请去家玩,和他的儿女交流,品尝他太太做的美食。甚至他家的私人聚会也邀她参加。

我知道一个职场上的精英有多忙,何况他还有正在读书的儿女,我根本就没有敢拜托他关照女儿。我的女儿是放养长大的,大学就根本不再管,也管不上了。将心比心,老袁的热心让我这个当妈的感动和自愧不如。就是亲戚也做不到他这样!事后老袁还愧疚地对我说:“常常抓不到你女儿,她大部分周末都去旅行。”我简直无语了!!!

我们圣诞节去新加坡一带度假,我联系老袁见面,老袁说他们去滑雪,不在家。紧接着,不由分说地一定让我们住在他家。我说我们已经定好酒店,而且在新加坡只有3天,不麻烦了。同时忐忑地、半开玩笑地对他说:“你太太同意吗?我们都不认识。”“你不怕我把你家搬走吗?”最后,拗不过老袁,到底还是去住了。

老袁就是这样简单地信任了我:一个不是很熟的老同学,毕业后几乎没有见过的人。

老袁,你怎么能这么好啊!你让我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人的信任是双方的,我对自己说,老袁信任我,我也要信任他。而且是必须的!

去年,2019年5月,老袁给我寄来一张他们夫妻和女儿的照片,开心地告诉我,他心爱的小公主大学毕业了。他引以自豪的袁家二世马上将要去美国工作,前程似锦。

我以为,远在新加坡的老袁,幸福、美满的生活依旧,而且会按部就班地一直延续下去……

人生无常啊,老袁走了。太突然、太意外。

他没有告诉我,他生病了。他不想把病痛告诉我,他传给我的都是快乐、幸福的福音。

悲痛间,我默默地整理我的照片,收集同学们发来的照片。我做了一个小视频《袁文国和我们在一起》,回顾老袁和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以此来寄托我们的哀思。

在制作中,我看着一张张相片上谈笑风生的老袁,意气风发的老袁,我的视线模糊不清。

老袁,他把欢歌笑语留给了我们,他把快乐的因子传给了我们。

希浩说了一段非常有哲理的话,他说:人的生命不能看长度,要看厚度。老袁的人生是有厚度的。衡量一个人是否富有,要看他有多少朋友。老袁是富有的。

在追思会上,希浩深情地唱起了《传奇》,我听得泪流满面。我在心中默默地对躺在一旁的老袁重复希浩所唱:只因今生有缘和你同学,我们的同学情谊永远不会再改变!

我和老袁认识41年,也许更长一点,追溯到上大学之前,在北京数学小组我们应该见过,只可惜那时相见不相识。

用北京话讲,老袁,是一个真汉子,好哥们,仗义、热心、有情。可是,我也是北京人,也有北方人的侠义心肠。人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悄悄地走了。我上哪里找你,报这相遇、相识之恩?我真想把躺着的你拉起来,我恨不得打上天庭把你揪回来,让你兑现你对我们毕业40年、50年相聚的诺言。

老袁走了,我震惊、心痛。我趴在桌上一天,笨拙地敲键盘到深夜。

我好像要对老袁说什么,必须要说点什么,否则我心不安。

我没有纲要,前后颠倒、随心所欲、一气呵成地写。我向老袁絮絮叨叨地讲了许许多多。我心里明白,这是一封写给天堂的信,也是我第一次给老袁写信。

第二天,我昏昏沉沉地起床,打开计算机,惊愕地发现,我密密麻麻的5页文字变成成千上万个疑问号。悲催地是我没有备份,也没有打印。更让我沮丧的是,我不是很确定我写了什么。

在欲哭无泪后我坚信,老袁看过我给他的信!他回信给我了,只是这天书我等凡人看不懂。

我再次凝视老袁的照片,他笑得真好,能融化人心的笑。

好怀念老袁这标志性的笑容:如阳光般温暖、灿烂的笑容。

此刻,我有一种要歌唱的冲动。我要赞美老袁为世界海洋造船事业奋斗、贡献的一生,我要感念他送给我们的笑容。我决定放弃重新给老袁写信。

我拿起了笔,开始在纸上改写起脍炙人口歌曲《天边》的歌词。在歌中我不断地重复使用笑容、大海、大船等词汇。当一首《天边的笑容》跃然纸上时,我长呼一口气:天国上的老袁啊,请听我为你歌唱!

《天边的笑容》

天边有一抹夕阳,那是你灿烂的笑容;

远方有一片大海,那是你宽阔的心胸。

我要采集晚霞,去点缀梦中的彩虹。

我要放飞风筝,去串起你的笑容。

天边有一轮朝阳,那是你永远的笑容;

海上有一只大船,那是你化作的长龙。

我要登上山顶,去瞭望连绵的群峰。

我要面向大海,去拥抱你的笑容。

我愿与你驾船同行,奔驰在大海的深处,

我愿与你展翅飞翔,遨游在蓝天的穹谷。

2014年北京同学会上,左起:祖武争、袁文国、杨明

在改写歌词和制作视频的过程中,我得到在美国的同学燕萍和一鸣夫妻的大力支持,热情地帮助修改,唱小样给我,帮助导出音频文件。

最让我坚信老袁人格魅力的是在香港克智的表现。我联系他,“你是老袁的朋友,我希望由你来唱,唱给老袁听。”他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结果,我发现克智虽然有歌唱的能力,但是根本就是白丁一个。他没有任何卡拉OK装备,没有话筒,也一点不懂怎么在网络上唱歌、将歌录制下来并生成音频文件。当我听到他第一版的歌唱时,非常惊讶他格外生疏、紧张的演唱。他坦白地承认,他已经多年没有唱过歌,连卡拉OK也没有唱过。然而,这个大忙人,就因为他是老袁的好哥们,他责无旁贷地承担起来。他克服困难,愣是用手机,仅靠微信一个功能不全的小程序,坚持地唱了出来,最后在燕萍的帮助下导出歌曲。

袁文国-2019年-北京

我们这在地球圆周上平均分配的三拨人,在工作之余,日夜颠倒地干,仅在短短的一周多点的时间内,从改写歌词、演唱、录制到制作视频,居然圆满地完成了!最后我们把视频放在了网上,克智情深意切的演唱,深深地感动了在世界各地的众人。

老袁啊,你听到大家对你思念的话语和歌唱吗?

老袁曾在毕业留言册上给我留言中写道:

“在岁末年初举杯痛饮时,我会记住力九二班曾经为你干杯!”

老袁,在以后迎接新年、过生日之际,我也会怀念你,怀念你的笑容。

人已去,笑宛在。老袁的笑容带给我安慰、送给我安宁,是我心灵的家。

本文作者蒋沁

后记

袁文国,1979年考入清华大学工程力学系固体力学专业,先后获得学士和硕士学位,1987年研究生毕业后留校。在校期间曾任班团支部书记、学生辅导员等职。1991年开始在新加坡国立大学机械工程系攻读博士学位。1994-2018年,就职 DNV(挪威船级社),从事大型海洋结构(船舶,海洋平台,海底管道等)的结构、疲劳强度等方面的理论及实验研究,并提供第三方认证工作。历任工程师,高级工程师,实验室经理,实验、检测和认证部门主管等职。

他刚加入DNV时,实验室只有两三个人,经过20多年努力后,袁文国和同事们一起把实验室建成了亚洲同行里最大最强的实验中心,从一个实验室建成现在的实验中心大楼,他为DNV实验室的发展建设作出巨大的贡献。

2020年7月30日,袁文国在与病魔抗争 1 年后,医治无效,病逝,年仅59岁。

袁文国虽然仅是一个个体,但是,他代表着清华无数个毕业生。通过对他的追思,我们看到一个平凡的人不平凡的一生,是清华培养了这样德才兼备的优秀毕业生。通过对他的追思,我还看到我们的同学,力92班同学和力9全体同学的友情,团结和互助。看到我们虽然在世界各地,但是我们心相连,我们还是一个团结的集体。

蒋沁

2020年8月19日于德国

附《天边的笑容》歌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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