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大学 1979级

校园广播话沧桑

2016-03-16 | 唐芒 | 来源 《清华校友通讯》复59期,2009年4月 |

听广播,是一件舒适惬意的事。可是在我求学的年代,广播却被赋予了太多的使命,成了时代的喉舌,形势变迁的晴雨表。“文化大革命”最初几年,全国各个机关、学校、工厂、矿山都装上了高音喇叭。大江南北,无一例外,包括处于旋涡中心的清华校园在内,每天早上以《东方红》的乐曲声拉开序幕,在敬祝万寿无疆和身体健康的开场白之后,才会有不同的广播内容。慷慨激昂的战斗檄文,义正词严的大批判稿件,恼羞成怒的两派对骂,天天不绝于耳。八亿人民的耳膜经受了前所未有的“战斗洗礼”。十年动乱的后半期,已不是这种乱象,但是广播依旧,在那个电视尚未普及、新闻和娱乐基本靠听的时代,广播是清华校园内教师和学生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样事物。

1975年10月,我在欢迎新生的广播声中进入了清华校园。还不到一个月,由于清华刘冰等人反映迟群、谢静宜问题的告状信被打回,一场反击右倾翻案风的大潮又从清华掀起。稍微宁静一段时间的清华校园,再次充斥了大批判的广播之声。许多同学对没完没了的批判啊、斗争啊非常反感,尤其不明白邓小平搞整顿有什么错,抵触情绪很强烈。清华校园的气氛越来越压抑。

那天应当是1976年1月9日。一清早,同组的男女生就聚在我们宿舍,唧唧喳喳地商量起当天晚上班会活动的安排。纷扰中,窗外响起了新闻联播的声音。广播声调明显不同于以往,高音喇叭里正在低沉地念着一长串的头衔。我对着吵闹不已的同学喊了一声:安静,听一下广播!随着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音员悲痛的讣告声音,宿舍里变得死一般寂静。我们敬爱的周总理逝世了。哀乐奏起,缓慢沉重。乐曲从清华所有的广播喇叭里奏响,在偌大的校园里此伏彼起,远近呼应,这是我有生以来听过的最为悲怆的哀歌。

这时,搞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正起劲的迟群、谢静宜们,突然对抓学习感兴趣起来。他们以不影响正常教学为由,禁止学生们举行活动悼念周总理。这一招对我们并不灵,大家商定用课余时间来悼念总理。那天傍晚时分,大家忙了起来,四处寻找材料,亲手制作小花圈,撰写悼词。入夜,一行14人上路了。1月初,正是三九严寒的日子,我们骑着自行车,后架还带着手执花圈的同学,从清华园一直骑到天安门广场。当我们战栗着把小花圈放置到纪念碑时,手脚都快冻僵了。但每个人都甘愿在刺骨的北风中肃立着,朗诵我们自己的悼词。回到清华,仅睡了个囫囵觉,就开始了新一天的学习。

清明节前后,“四五”天安门事件震惊了世界。“四人帮”气急败坏地镇压着,校园广播再次端起喧嚣的架势,“小平头”、“匈牙利事件”、“中国的纳吉”,讨伐之声不断地灌进我们的耳朵。系里无三班的同学,因“小白花事件”已有人被抓。迟群、谢静宜们以此为契机,强令各个班级都要对天安门事件和所谓“七八九三个月的谣言”进行追查,每个人都要交出一份报告。限期过去了,我们班竟然没交出任何一张纸片。计五二班成了系里的钉子户。系里派人坐镇我们班,专门花一下午的时间,逼着大家写报告。我是北京人,要说1975年的七八九三个月什么也没听说,不会有人相信。我就写到,有一次走在路上,听到附近的老太太聊天谈起过有关话题,仅此而已。这是当时对付“四人帮”最普遍也最有效的做法,后来的相声和小品都曾拿这类说词当作笑料。更令人欣慰的是,天安门事件的那个星期天,我们班八个同学私下结伙去了天安门广场,可是在清查中,我们全都谨慎地保护了自己和其他人,没有一个人泄露或告密。

1976年,是中国历史上最多事的一年。周总理去世,东北流星陨落,天安门事件,朱老总去世,唐山大地震,毛主席去世,“四人帮”倒台,一系列的历史重大事件接踵而至。10月的第二个周末,即“四人帮”被抓后的第四天,一位我最要好的中学同学兴冲冲地跑到我家,悄悄传递了“四人帮”倒台的大好消息。当时激动得雀跃不已。回到清华,我天天盼着能早日听到这个消息的公布。后来才知道,迟群、谢静宜这时已被捕,清华园再也不是他们为所欲为的地盘了。“四人帮”垮台的喜讯正式播出后,清华园沸腾了,北京城沸腾了,全中国沸腾了。清华大学师生集体出动,加入了北京市民在十里长街的庆祝游行。长安街头所有高音喇叭齐声唱出响亮的欢歌,混杂着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在北京上空炸响了一道道惊雷。新时代到来了。

从此,清华校园广播的新时代也开始了,它像是得到了重生,隔三岔五地播出令人振奋的消息,还有许多久违的老歌,变成了传播经典文化艺术的缪斯使者。当时我读研究生,正是经典艺术作品的热播时期。晚餐时分我最好的享受就是端着饭盒,坐到餐厅附近的高土坡,倾听校园广播站高音喇叭播放的古典音乐节目。那有着与听小收音机全然不同的感受。时而,纤细的弦乐和声切切如私语,从扬声器清晰地飘荡而出。转而,气势磅礴的乐队全奏嘈嘈如急雨,汹涌澎湃,撼人心肺。当贝多芬、柴可夫斯基、瓦格纳等大师庄严辉煌的交响篇章响起,周围数十个喇叭交相鸣响,整个清华园俨然成为一座神圣的音乐殿堂,听得人心情激荡。当时身为一介穷书生,真是享受其中。我甚至拉着蹒跚学步的儿子到西大操场,去听我们自己的晚餐音乐会,给他栽下了爱乐的种子。清华,让我既学到了专业,也品尝了艺术。

两年前,我回国探亲,重返清华园怀旧。午餐时间,熟悉的校园广播开始了。时代变迁,物是人非,广播里,“革命”辞藻不再,古典情怀不再,但增添了更多时代的声音,清华园还是那么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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